天子對丞相大人的這種反應十分不解,不由提高了嗓門:“你不信?!”
望見她那雙認真的眼睛,荀朗已經知道她並不是在說笑。
這真是十三年來,他聽過的最可怕的故事。若不是她今日說破了,隻怕自己還會一直躲在春秋大夢裏吧?
心口的氣血又翻了上來,他努力控製住,默了一陣,方若無其事地笑道:“你不用吼。我聽得見。”
又是這副篤定的模樣,篤定到讓人憤怒。
鳳翎牙關緊咬,氣鼓鼓瞪著他。
丞相大人卻眼神遊移,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待發現天子在看他時,方輕輕道:“鳳翎……因為一瞬間的印象,就不管不顧地迷戀上一個人,甚至為此……執著十年?你還真是活在話本裏啊。”
他悠悠說完了,竟從薄唇間,飄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
天子頓時氣結。
即便她此刻已陷入鴻昭那汪泥水,進退不得。可是,當日她對他的癡迷卻是真真切切,不摻半點雜念的。她苦苦發了十年花癡,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的這段舊夢,卻隻換來了他的一聲冷笑。
“荀朗!”
她怒從心頭起,竟一把揪住了荀朗的紫袍。
荀朗沒想到她會突然發作,被她推得退了半步。
天子隻顧氣惱,失去了平衡,好在丞相已經站穩,扶住她的手,護她在自己懷裏站定了。
鳳翎也忘了羞怯,隻是目光灼灼地瞪著他:“我知道你今日有氣,我也確實是想來與你謝罪的。你就是罵我幾句,揍我一頓也沒有關係。可是整個朝會,你除了應一句‘遵旨’,就沒有說過話,完全把我晾在禦座上。朝會散了,又偏要聽我講那個丟人的故事。我說完了,你卻不信,好像我從頭到底都在誆騙你。相國,卿要朕如何自處?荀朗,你又到底要鳳翎怎樣謝罪!?我為你等了十年,等得哭幹了眼淚,是你自己不肯要我啊!”
她又氣又急,竟把心底的抱怨喊了出來。
待望見荀朗那雙驚痛交加的眼睛時,方意識到失言,慌得縮回了手,低下頭支支吾吾:“不是……我是說……我是說……”
她的臉因羞愧而漲紅,低垂的睫毛微微發顫。
荀朗發了愣。
他被問住了。
鳳翎罵得沒有錯。是他自作聰明,釀了這杯苦酒。
他明明選擇了等待,放棄了與別的男人分享她的機會,為什麼撞到她與鴻昭幽會時,又要這樣憤恨難平,痛斷肝腸?
不。
與其說是鴻昭與她的歡好讓他憤恨,不如說是她為了保全鴻昭,不惜朝令夕改的態度刺傷了他。
鴻昭竟不惜在政務上頻出昏招,攬盡罪責,來擠占在鳳翎心裏的位置。
這種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死戰招數真是太可惡,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他直到今日才知道了鳳翎喜歡自己的起因。
真是個精彩的開頭啊。
可是,天順十三年的日食之期,他壓根就沒去過“白石頭山”,更不曾在那樣要緊的時候,攥緊過她的手。
如果他不是後羿,那麼,誰才是?
“鳳翎,我並沒有什麼氣。隻是……”荀朗擠出笑,輕輕撫了撫她朝冠底下垂散的鬢發,回複了慣常的寵溺語調:“隻是這個故事太離奇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確實是因為那一刻的感動,才會把我放進心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