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說完,鴻煦卻仍不起身,默了許久,直到鳳翎疑惑地望他。
“哥哥……還有何事為難?”
他才咬咬牙,似是下了決心,自懷中掏出一封花箋,放到天子麵前。
鳳翎看了那紙上的文字,吃了一驚。
“這是……”
“陛下,”鴻煦目光澄澈,神情肅穆,“臣依陛下詔命,為防再出人日宮變那樣的禍亂,持陛下節杖,調了北衙虎豹軍入宮護駕,因而遇上了衛尉趙虔。”
“趙虔?”鳳翎忖了忖,才算想起故人,“哦,就是過去的郎中令。他雖才堪衛尉。可是升官後不能在大內隨侍哥哥,確實是可惜了。”
鴻煦微微搖頭。
“無論供奉內廷,還是供職外朝,俱是為天家效命。這二年,他掌了北城兵馬,謹言慎行,本與後宮再無牽涉的。今日,他卻突然將這封花箋交給臣。著實讓臣吃驚不小。潛逃多時的歸義王妃聽聞了大赦令竟也自投羅網,鬧了起來,被禁軍拿住了。兄長不在,趙虔不敢擅專,便將她的上疏給了我。”
鳳翎麵露難色。
“那趙虔可曾說,她是在哪裏鬧的?”
鴻煦一愣,竟覺無從答起。
“時間緊迫,匆匆一麵,未曾細講,隻說是在北城羈押,鬧著絕食。”
“哦。看來還是在禁軍死牢裏嘛。”鳳翎垂眸望著花箋,淡淡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鴻昭沒用,讓她跑了。關了那麼久,她竟還不曾死心啊。”
“陛下知道?!”鴻煦驚愕非常,蹙眉望著鳳翎。
“哥哥怎麼明知故問。就連月前,鴻昭托哥哥帶來的密信裏都已言明了。”抬頭看他仍是茫然,天子有些驚詫,旋即現出一絲尷尬,“難道哥哥竟……”
她難堪地垂下頭。
“是我小人之心了。”
鴻煦這才聽懂,原來鴻昭在給天子的密奏裏說明了鳳藻的下落,天子便以為鴻煦也早就知曉了一切,即使原先不知,那一回的奏疏是鴻煦本人送的,他若拆開過目,也就該知道了吧?
鴻煦輕輕歎了聲,眉眼間難免露出苦澀。
他戰戰兢兢了一整天,人家卻早就心知肚明了,倒是自己成了傻子。
“臣雖不如陛下聖明,兄長多謀,到底也會恪守本分。龍遊於天,神行莫測,臣是從不敢窺伺的。”
“這……”
鳳翎方覺自己話中失禮,竟將鴻煦說成了私拆密奏的小人,不由麵紅耳赤。
“哥哥,是我胡說,此番確是我藏了奸。可有些事我也實在不敢跟你竹筒倒豆子那樣……對不住了……”鳳翎咬咬唇,十分窘迫:“我想鴻昭會瞞住你,大概與我顧慮的一樣。並不是想搞‘挾知而問’那一套,而是……是……大概就是怕鳳藻會像今日這樣來勾搭你。”
她結結巴巴,口不擇言,“勾搭”一詞用得極傻,傻得二人都麵紅耳赤,窘在當場。
“不對,不對……不是勾搭,是……打擾,是打擾。”天子慌忙擺手糾正。
鴻煦慘然一笑,對於她的這份客氣,他實在說不清是悲是喜:“與後宮私相傳授書信,無論在哪朝都是大逆之罪。陛下太過寬厚了。”
“我寬厚?我寬厚個屁。”鳳翎順嘴又禿嚕出一句粗口,忙咬著唇收住話。
映著暖黃燈火,她那張甜美的桃花麵越發嬌豔動人。
鴻煦看了,心上酸酸軟軟。
她就像變幻莫測的雲霞,時而沉著睿智,時而質拙可愛,前一刻還是最冷酷的君王,後一刻就成了最嬌憨的女娃。就是這種奇妙的結合,才讓他欲罷不能,悵然無措吧?
可他不能與兄長一樣,耀武揚威地霸占她。甚至也不能像那奸相一般,金蛇纏絲地絆住她。
偏偏他還是她名義上的“帝君”。
這就叫他更加悵然了。
“哥哥?!”
鴻煦被喚回神,微微含笑望著她。
“陛下。”
“哥哥莫與我和鴻昭這樣的小人置氣,我們都是混蛋,不單小心防備著天下人,還要狗咬狗地互相算計,實在不能做到哥哥這般至誠坦蕩。方才我見到鳳藻的書信,就明白了哥哥的心意。”
她突然坐正了,用烏溜溜的眼直勾勾盯住他。
“明白……什麼……陛下真能懂臣的心意麼。”
鴻煦臉上泛紅,心跳得狼狽不堪,下意識咽了口口水,似乎在期待能從她嘴裏聽到些什麼。
隻見鳳翎鄭重其事地抱起拳,對他拱手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