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正在門口教訓王二,聽見響動,抬頭看到院中的情景,頓時傻了眼。
七大姑八大姨們竟然也不回去張羅晚飯,一個個不懼寒冷,嘻嘻笑笑,夾著笸籮,抱著活計,朝吳家探頭探腦。
“你……你們……”
鳳翎結結巴巴,不知所措。
整個雲夢鄉的大喇叭竟然全到齊了?
這是要幹什麼?
肯定不是好事。
大概冬日農閑,骨頭發癢的味道很是難受。所以尋開心的渴望超過了所有禮義廉恥,看見小媳婦安歌臉色發綠,婆娘們不但不尷尬,反而更加來勁。
“安歌,咱們來喊你晚上去看戲呀。”
“看戲……”鳳翎恨得牙癢,“看什麼戲?”
你們不是正在看我嗎?
婆娘們笑得更歡,理直氣壯。
“哎呦,你咋忘啦。今兒是臘日呀。”
“就是,就是。祠堂場院裏演的,酬神的戲啊。”
鳳翎這才想起來。今天不隻是皇城裏待詔上卿入宮的日子,也是山野間農人一年到頭感謝土地的臘日祭。
怪不得這些婆娘不去做飯。今日鄉裏的富戶會在土穀祠前散發臘八粥、花饃、羊肉,還會請長安城的戲班唱戲酬神,雲夢鄉人自然樂得去占這個便宜。鳳翎曾聽鄉人不止一次說過,說這是本鄉每年的盛事之一,可鳳翎竟然完全忘記了。
大概對她這個“肉食者”而言,糖粥、花饃和羊肉的魅力終是不夠大吧?
可惜她在民間雲遊三年,吃遍了人間煙火,心卻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天闕朝堂,並不能真正體會“蔬食者”們的喜怒哀樂。今日她也是因滿心掛著兒女私情、公卿黨爭,才把她身邊這些衣食父母,載舟之水忘了個一幹二淨。
真是要死的失誤。
所謂君輕民貴,居安思危,用一粒粒糧食,一匹匹布帛耕織出錦繡江山的庶民,有時候要比朝堂上的權貴可怕可敬多了。
比如……此刻……
在布衣天子看來,這些長舌婦豈止是可怕,簡直就堪比洪水猛獸。
“哎呦,來了,來了。”
鳳翎猶在發愣,卻聽人群開始躁動。原來是“大戲”的男主角終於現了身。
雲夢鄉的婆娘們這回算是開了眼界。她們更加確信安歌的老爹一定是個家財萬貫的財主。否則她哪能勾搭到這麼些英俊漢子?
一個吳子虛已經非凡,此刻來的這個“鐵匠”更是叫人驚詫。
已近黃昏,瑞雪漸停,素白天地間霞光初透,這“鐵匠”騎了一匹白馬,自小徑緩緩而來,穿的衣裳雖不華貴卻很別致,身材修長,道骨仙風,玉麵朱顏,不但年歲看來比吳子虛小些,就連模樣也比吳夫子俊俏幾分。
婆娘們頓時炸了窩,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她們甚至還為男人身上那件披風的顏色究竟是蟹殼青還是鴨蛋青小小爭執了一番。
小霸王王二見了這景象,更是興奮得仿佛過年。
他確信,此刻起,大家將會忘記他嘴裏失落的兩顆大牙,自己也終於能從“雲夢鄉奇人”的排行榜上退隱。
出診在外的吳子虛一旦回來,就將以“史上最俊俏綠帽王八”的身份,長期縈繞在雲夢鄉野史編撰者的心頭。
王二覺得解氣,覺得過癮。
誰說我王二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誰說吳子虛是天下無雙的活神仙?誰說安歌這婆娘是外頭潑辣裏頭貞烈?
正騎馬過來的這是啥?
哈哈哈哈,誰來告訴我,這是啥?
王二渾身的骨頭都不在位置上了,他張大嘴樂不可支,金牙頂著風直閃光,八字眉幾乎要被抖落。
還好鳳翎沒有工夫看他,否則隻怕要出手替他整骨了。
她見了來人,聽了高鄰的熱議,頭上直冒冷汗,心裏冒出一萬句髒話。
這他娘是唱得哪一出?
這他娘是要玩死老娘?
……
來的這個青紗綸巾,玉色鶴氅的美男子,完全神仙模樣。若是在平日,鳳翎遇見這樣的人,必然會暗罵一句“裝的什麼大尾巴狼。”
可是這一回,她還真罵不出來。因為她認得這人,了解這人,這人還真不是裝,他穿綢裹緞的時候就是這種風度,今日已經刻意穿了布衣棉袍,卻更加紮眼了。大概就和美玉在粗布映襯下更顯光華是一個道理。
圍觀的婆娘們猜的不錯。
來的確實是她的正牌夫婿,不過是天子鳳翎的帝君,並不是民婦安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