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春寒(上)(1 / 2)

正始七年元月十六,夜。年過完了,元宵也鬧好了,該忙正事了,熱鬧的花燈已經被收拾起來等著明年再度綻放。

今歲冬短,立春將至,可是寒意依舊籠罩著天台宮。

一道宣政門將宮苑分成了兩個天地,外朝是乾坤朗朗的陽剛世界,內廷卻是陰柔幽暗的女人國度。

自從天子病愈,重新臨朝,改元正始後,景朝的宮規就變得這樣嚴謹。嚴謹到矯枉過正,就連文瀾苑與內廷的連接也被徹底隔斷,這樣一來就連名正言順的皇夫帝君也不能再去內宮伴駕了。無論白天黑夜,宣政門後都再無半個男人,連護衛也都換做了身強力壯的女兵。

人們暗自傳說,這是羲和顯靈了,竟讓荒唐的女帝轉了性,清心寡欲,專心理政,任用賢臣,才使得正始年成了國泰民安的難得盛世。

可也有人說,這哪裏是好事,分明是妖魔作祟。因為沒有了男人,也就不會再也新的皇嗣,那景朝的江山……

北風淒緊,更鼓已響三下,宣政門外還等著一個男人。盡管他知道,門裏的人,大概依舊不會容他進去。

禦階下鋪滿了方正的青磚,映著月色,泛著寒光。

許多年前的某個夜晚,大雨迷離,這男人曾打著傘,攙著他的妻共同走在那片青磚上,那時候他幾乎全身都濕透了,可卻一點都不覺得寒冷。

對了,他想起來了,那一年,那時候,是深秋,還不曾入冬的。

而今夜,是元月十六,元月十六的花燈……

男人闔上眼,想起正始初年的元月十六,他被最後一次召到宣政門裏,看了一盞花燈。

那燈太晃眼,他看得忘了情,失了態,然後,花燈突然散了,年就這樣過完了。

完了……

男人將心底湧出的歎息重新咽了下去。

“殿下,您怎麼還是在外頭站著?這大冷天的……”

邊門開了,擠出一個錦衣的宮女,她看見鐵塔一般佇立的男人,有些驚訝。

她雖年輕,卻是那個女人國度裏最要緊的臣子,因為宮女雖有數千,她卻是女天子唯一的貼身尚宮。

“怎麼說?”

男人發問。

宮女不答,滿臉為難。

“怎麼……”男人收住了話,因為他看見一盞花燈正提在宮女垂下的手上。紙麵已經很舊了,也泛了黃,原本點燃的燭火被吹熄了,隻能反射出慘白的月光。

宮女有些不明白,整整七年了,為什麼一樣的事他還要這樣不厭其煩地做上一回又一回。

男人堅毅的唇上泛出一絲苦笑,他俯身拱手對著宣政門後的那座幽深清冷的內宮拜了一拜。

然後,接過那盞熄滅了的舊花燈,裹挾著一夜淒涼,就此離了宮門。

……

朝陽初升,去冬的積雪尚覆蓋在明德山上,蜿蜒山路間正有一支隊伍緩緩向山頂的神宮進發。

四人抬的肩輿上坐了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戴了銀鼠風帽,著了玄絲鬥篷,鬥篷上隱隱暗紋繡了星辰圖樣,全然東夷貴人裝扮,卻偏偏生了張金眼隆鼻的金烏麵孔,此人正是乾王的嫡長子,東皇的小妻舅安北公夏攸宇。夏攸宇身邊還坐了個七八歲的男娃,也是絲袍貂裘東夷裝扮,也是隆鼻雪膚外族麵孔。所不同的是娃娃那雙眼中的光彩異於常人,看來竟要比安北公更加不俗。

隊伍行至一處山坳,卻見後麵的隨從慌忙忙奔至肩輿邊通報狀況。夏攸宇聽了隨從的回報,立刻下令停轎。不但叫眾人避讓到山路一邊,自己更是拖著娃娃下了肩輿,一起候在路邊。男娃雖然年幼,卻也看出了同行人的驚慌,他正在詫異,但見山道盡頭一團豔紅呼嘯而來。

娃娃定睛細看,原來受了夏攸宇這一讓的人到了。

領頭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身後跟了三個錦衣親隨,全都騎在馬上。少年的坐騎是一匹火炭般赤紅的紫騮,他穿了和安北公一樣斯文的玄服,腰上卻耀武揚威掛了一把寶刀。見了路邊這行人,少年和隨從雖勒住馬,卻並不下來。少年笑笑衝底下的夏攸宇道:“夏公騎射精妙,怎得今日竟扭捏捏改坐轎了?”

少年的臉容十分嬌媚,神采表情卻囂張跋扈,對著底下跪倒的仆從和恭敬站立的安北公全沒有半點禮數。

夏攸宇倒也不介意,拱拱手微笑道:“臣的外甥今日入道。他年紀尚小,上不得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