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會讓人在短短一個月之內,變得如此斑駁滄桑?
是瘟疫。
一道尖叫聲憑空劃出,定晴一看,才知此聲是出於夫人的喉嚨的。
看到沈少府這副狀態,讓她不禁聯想起瘟疫。老爺染上了瘟疫,這個概念在她的腦海裏炸開,貪生怕死的她不敢上前攙扶他,生怕感染一絲病菌。
“發生什麼事了?快,快將老爺攙回房裏去,請個醫術最好的大夫給他治病!”夫人激動得麵色漲紅,一個勁兒催促攙扶沈少府的二人。
見夫人嘶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其他人不禁咋舌,感到事態的嚴重。
但是,夫人的惺惺作態,與她眉間那來不及掩飾的振奮,全數落在了十一娘眼中。
沈少府處於意識模糊的狀態,方將他攙上炕,就即便沉沉睡去。
“出去前還好好的,現在怎麼會弄成這樣?”喃喃中,夫人疼惜地給沈少府蓋上了被褥,她用手帕拭了拭淚,垂頭間,恭恭敬敬站立在一旁的十一娘忽然闖入她的餘光之中。
人一惱,夫人就猛然起身,麵色在頃刻間轉為憤恨,她揚起手,對準十一娘的左臉頰,用盡力氣狠狠地刮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這間死寂的屋裏,如同雷鳴般刺耳。
十一娘反應過來之時,身體已經緩緩欲墜,臉頰上傳來的辣痛,在她眸前不停旋轉的金星,讓她難以分辨方向,最終,整個人失去重心,狠狠地摔在地麵上。
這一巴掌夠狠。
十一娘感到有腥甜的液體從她的嘴裏溢出。
但是,她不能喊疼,她是奴婢,她要跪在地麵上向夫人認錯。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早在去渝都之前我就跟你說過,讓你好好照顧老爺,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心思全放在沈雲書身上了是不是?!”
“夫人,老爺的病已經大好,現在隻是有些虛脫,休息幾日便會痊愈的。”十一娘抬眸直視怒目圓睜的夫人,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在場的另外三人,丈人嫪父、嫪毐,沈雲晾則是抱著一副看戲的心態,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隻是有些虛脫?何謂隻是?真出個什麼萬一,你賠得起麼?像你這樣窮人家的孩子,一輩子給別人當奴隸,更何況像你這樣大手大腳的,看一個人都看不住,活該這麼下賤!”夫人對著十一娘指手畫腳,吐沫橫飛,說得越發激昂。
羞恥感猶如一把尖銳的刻刀,狠狠捅進她的心髒。
十一娘隻是沉默,沒有選擇回駁。
“沈雲書呢?死哪去了?”夫人又問。
“代老爺近朝請示去了。”
旁邊的嫪毐一聽,隨即儻笑道:“好個沈雲書啊,力沒出多少,功勞卻占不少,還替老爺領賞去了,爭什麼風頭啊?”話落,轉眸看向十一娘,又笑道:“元妹妹,現在你可知沈雲書是個什麼的樣人了吧?還是從了我吧,包你富貴一生。”
沈雲書人為如何,再也沒有比十一娘更清楚的人了。十一娘終於忍不住,冷看著嫪毐說道:“老爺身體不適,不便進朝,理應由三爺代去。在這場瘟疫裏,三爺出了多少份力,不是你能評估的。”
嫪毐一愣,即刻轉怒。
若不是嫪父攔著他,他定要在十一娘身上狠狠踢上幾腳,以解怒氣。
“若老爺真出什麼萬一,我先拿你試問。”夫人冷冷丟下一句話後,拂袖離去。
後來,十一娘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酌園的,她隻感覺身體變得如千斤般沉重,耳邊縈繞著夫人那不堪入耳的話語,那股強烈的羞恥感,再度侵占她的全身。
回到酌園時,天色如墨汁般暗黑,屋裏沒有點燈,唯有幾個粗使婆子坐在門檻上扇風乘涼。
月色是慘淡的,酌園在這樣的襯托下,更為顯得慌寂。
婆子們見十一娘歸來了,紛紛上前問候,十一娘勉強笑應,她深知吳姨娘不會如此之早熄燈,就問婆子們,她去哪兒了?
婆子們回答,去別苑裏給夫人抄佛經去了。
一瞬間,又是一瞬間,十一娘感覺自己快炸了,心中的那股憤恨不平又如泉水般湧出來。
他老爺和三爺不在,盡欺負吳姨娘是吧?明知道她眼睛不好使,還讓她抄什麼佛經?
想著,十一娘不顧婆子們的呼喊,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出酌園,向別苑速步跑去。
她什麼都可以忍受,唯一不能忍的,是她至親的人遭受到任何痛苦。
可是,就在十一娘跑向拐角處之時,她想做的一切,在此刻都無法進行了。
砰!
一聲悶響,後腦勺忽然傳來鑽骨的疼痛,十一娘眼前一黑,整個人暈倒在地上。
之後,黑影從暗處走出,一個彎腰,將十一娘毫不費力地扛在肩上,轉身,大步離去,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