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墨竹晃,幾隻麻雀雪中飛,月潮漸濃。
那天晚上回來,她就和鈴蘭商議起來怎麼送信給她爹。幽州城現在已經被封,任何人不得進,任何人不得出。這裏疫情嚴重,把朝廷逼急了,沒準讓這一城的人都困死在瘟疫中!她們不能坐以待斃!
最後商量來去,還是決定用信鴿。秦平那裏養了不少信鴿,但在這場瘟疫中也死了幾隻。最後勉強挑了一隻看著健康點的,在它的腿上綁了求救紙條,讓它飛向了京城。
不知是不是這隻信鴿起了作用,幽州刺史躲了許久之後,終於出麵,來了點實際的政策。
大家主要關心的還是救治的藥方,隻可惜,還沒有管用的。不過刺史倒是弄了點預防的法子。
預防很簡單,就是把硫磺放到罐子裏,讓它充分燃燒,持續散煙。慕蘇知道,他這是想殺死空氣中的細菌。她其實也在園子裏采取了措施,每天還時不時地熬一些醋,也是殺菌。
染病的越來越多,沒染病的一些人,被她接來了自己的院子,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官府隻是想了預防的法子,但是根治的藥方還是必須的!更何況,他這個法子也不一定有多好。
官府給每家都派發了硫磺,可這裏的貧民百姓哪懂這些?熏了硫磺也是有人害病,還把好好的人給熏的反胃了。好多人索性也對官府失了信心,自己閉門閉戶的過日子,有一種等死的意念在裏麵。全幽州城,估計也隻有慕蘇的園子貫徹落實了這一項措施。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樣。平時是很怕死,但是當每天都麵臨著死亡時,反倒是不怕死了!
就像是人本來是怕野獸的,但是若是為了生計成了獵人,再凶狠的野獸也會逼得自己去征服。
本來慕蘇是可憐城裏突然出現的這場瘟疫導致了這麼多的災民的,然而等到了二月二龍抬頭這天,當看到清冷許久的街道,忽然湧現了比常年更多的人,出現了比常年更加熱鬧繁華的景象時,便有些佩服起人類這個物種了。
二月二,龍抬頭,是個大日子,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在慶祝,到了晚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是在享受。府裏的人都被她放了一天假,盡情地出去瘋玩了。她也有些看開了,瘟疫自從她來到幽州就開始了,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她和別人一樣,每天在死神的壓迫下苟活著。
快樂也是一天,不快樂也是一天,為什麼不天天快樂呢?
幽州城的人也是這種想法,慕蘇和小蠻鈴蘭走在人群中,甚至能聽見人們的問候都大有變化——以前見了麵,都是問候一聲“吃了沒?”,現如今,都是問候“棺材備好了沒?”,關係好的,甚至一起討論壽衣用什麼布料好,棺材用哪家的好。
“一團和氣燈,和合二聖燈,三陽開泰燈,四季平安燈,五子奪魁燈,六國封相燈,七子八婿燈,八仙過海燈,九子十成燈,十麵埋伏燈……這些個燈,那些個燈,官人您要是記不住,回我夢裏問一聲——”
河岸邊上報燈的婦人,一聲接一聲地喊著。二月二向來有放河燈的習俗。隻是今年倒春寒鬧雪災,河到現在還沒解凍,更別說放河燈了!
不過這也難不倒聰明的人。放不了河燈了,就索性一家人來了河邊,給逝去的親人報燈名,該說的想說的話,索性一嗓子喊出來!
壓抑了許久,人們對這項活動似乎有極大的支持。綿長的河邊上,一聲接一聲的報燈,一聲接一聲的呼喚,一聲接一聲的啼哭,組成了這座城、這條河的曆史上,最為淒美的一場景觀。
鈴蘭和小蠻不喜歡這種場景,總覺得太過悲沉,因此一人買了一隻花燈,硬是要拉著慕蘇去猜燈謎。
慕蘇笑著打趣她們倆:“這會子紮人堆裏,不怕染了病?”
小蠻撅著嘴,道:“怕什麼呢?要死大家一起死!用阿維哥的話來說,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後還不是照樣做好漢?”
鈴蘭噗地一笑,打趣道:“那敢情好,二十年後你去做好漢,你家阿維哥來做你的小媳婦!”
小蠻臉紅了紅,道:“我就是拿著將軍帶兵的話做個比喻,誰要去做好漢了!將軍倒真是好漢,整天打打殺殺的,把咱們夫人都嚇來這個破地方了!這麼好的娘子他都沒了,做好漢有什麼用?”
慕蘇聽了這話,笑顏一瞬間就黯淡了下來。鈴蘭捕捉到這一點,捅了捅小蠻,讓她別再說了。小丫頭也知道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了,但還是管不住嘴,又道:“將軍也太不近人情了,咱們在這兒天天擔驚受怕,每天過的都是等死的日子,他連派個人來問一聲都沒有!是怕咱們在這東陵還能將瘟疫傳給他不成?就這麼扔了咱們在這兒,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