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死心了?”桃夭為她斟滿了酒盞,語氣是盡可能的輕,對麵之人持盞自傾杯而盡,便是一個笑臉:“桃夭,再給我倒一杯酒吧。”
桃夭掩住壺口,臉上含著幾分怒意:“既是死心,又何苦這般作踐自己,你那一身傷,若是再這樣喝下去,怕是就不用打算恢複了!”
罄瑤擺弄著手中的鳳血鎏金盞,低頭苦笑:“桃夭,你這人雖然看起來冷冷的,心裏卻熱著呢。我多慶幸,自己能與真正的你相遇。”
“我有時候覺得,人當真是幸運的,因為壽命有限,故而分外珍惜,比不得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每日每日地過著同樣乏味的日子,卻求死無門。”
桃夭抬起頭看著罄瑤,她並未望向自己,可透過濃密的睫毛緩緩晃動著的目光卻深深投影到桃夭的心上。
“我一直覺得,九天之上太冷了,哪怕是貼著饅頭老爹的寶貝藥爐子,我都還是冷的發抖。那些漫長的寒冷我曾用怎樣的方式度過的,我已經不記得了。”
她不再提,不管是關於那個人的過去,還是那個人的名字,她都不再提。如今卻道自己不記得了。
“若是沒有你,沒有這片林子,沒有這杯中桃花酒,我在九天便當真一無所有了。”她抬起頭看著他,“所以桃夭,謝謝你。”
桃夭臉上有微微的不自然,低下頭兀自飲了一杯酒:“平白無故地說這些來做什麼!”
罄瑤笑,那笑聲如銀鈴般動聽:“桃夭,九天之上什麼都是永恒的,就像眼前這十裏桃花終年不變,可今日我終於明白有一樣東西是異數,便是人心。”
“桃夭,原來仙凡都是一樣,漫漫長路的盡頭是終將荒蕪的渡口,連我們自己都是過客。”
桃夭記得罄瑤最後轉過身,朝他露出一個笑臉,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她說:“桃夭,你對我的好,我都記下了。這一世我隻記得所有的好,餘下的便想都撇開忘卻,我不恨,因為對那人來說,連恨,都是對他的仁慈。”
“桃夭,我想忘。”
桃夭抬起頭,卻被陽光刺了眼,隻見罄瑤已然站起了身,站在身前的陽光裏,朝著自己揮了揮手,就好像她第一次闖進桃林來時一樣。那時她也是站在這裏,朝自己揮了揮手,臉上的笑容瞬間賽過了九天終年不敗的十裏桃花。
卻不曾想,這是訣別。
桃夭沒有看見罄瑤自淩波台一躍而下的畫麵,他隻是聽說,滄瀾的蝶再一次團聚到淩波台之上,五彩斑斕的晃痛了眼,那日,罄瑤緩步至淩波台上,輕揚廣袖,轉了一個圈,仿佛是對這九天最後的依戀,那紛飛的蝶似是也懂了她的悲傷,繞著她翩翩然起了舞。
他們說在最後的那一刻,罄瑤仙子張開雙臂,便也如一隻飛舞的蝶,身姿輕盈地躍下淩波台,未曾回頭多看一眼,因為若是她望了,便會看見身後正飛速掠來的姬白夜,他的衣衫有些淩亂,雪白的長衫上還存著與他絕不相稱的汙漬,那匆忙恐慌的神色雕刻在他精致的麵容上,卻隻來得及望見她縱身而下的背影。
他們說姬白夜甚至未曾有過丁點的猶豫,他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便就這樣緊隨罄瑤一躍而下,而那一刻他臉上的神情,竟也是寂靜歡喜的。
他用力踏向崖邊的巨石,以此借力,飛速下落,直至伸出手將罄瑤緊緊擁入懷中,她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旋即便釋然地笑開了。
“你此時前來,又是何苦?”
他不答,臉上的苦澀卻是那麼深刻。
她卻仍舊笑著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頰:“狐狸,我想忘了你,你也忘了我吧。”
重重霧靄散去,恍若撥雲見月,細看之下,卻並非是月,而是大片的黑暗森冷,耳畔不時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還有鐵鏈嘩嘩在響,柳彎彎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那盛放的妖冶曼珠沙華,她冷哼了一聲,低下頭看著自己這傷痕累累的身體,竟是又回來了。
便是在此刻,地府君的大殿裏一個小鬼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一頭栽倒在地上。地府君從書案上抬起頭,看著那小鬼道:“慌什麼慌,你這鬼差是不是當膩了,回頭罰你去十九層搬沙子!”
那小鬼氣喘籲籲地抬起頭,似乎也顧不上什麼懲罰,趕忙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地府君麵前,聲音也開始有微微的顫抖:“報……報……報告地府君,那……那位祖宗……那位祖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