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對神仙們就沒有什麼親近感。認識他們,是從寺院和道觀殿堂上的雕像開始的。陰冷的殿堂上,神仙們湊在一起,一臉不自然的瀟灑和道貌岸然,佛祖們則是清一色的標準模式的微笑,木雕石刎的佛像上塗上漆,顯得笑容冰冷和呆板,像人的笑臉上塗了厚厚一層油,讓我總是覺得:他們在天上的生活太冰冷了,他們的瀟灑也總不太真實,有些裝模作樣。神仙們和佛祖們離人們太遠了,隻能讓人們去崇拜。他們一旦崇高到了宗教的高度,就離普通大眾太遙遠了。他們對我們能有什麼幫助呢?
直到有一天,我在北京八大處的第五處一一龍泉寺喝茶。初春的陽光穿過百年古柏撒到地麵。野鴿子和叫不出名的野鳥從古寺的屋脊飛到地麵上,在人們的腳邊跳來跳去地乞食。我看見剛才還在周圍閑逛、吃飽了遊人帶來食物的那隻白色小野貓,此刻正在披著黃袍的佛像的腿彎裏,身下墊著厚厚的黃布,把身體盤成一團,睡得正香。佛祖笑眼低垂,好像在看著懷抱裏的貓,臉上一臉的慈悲,像是對那個曆經饑寒的小小生命的悲憫。小貓睡得那麼香甜,一則是沒有人敢爬到高高的佛像上驅趕它,二則也可能是佛祖的慈悲撫慰著它。沉睡的小貓和微笑的佛祖像,讓大殿的氣氛在午後顯得一派安詳,充滿了生命的溫暖。徘徊在殿外的我那一刻也冥冥覺得,佛祖並沒有遠離我們,而是在每個人的身邊默默地注視著我們。我想,佛祖雖然已經離我們遙不可及,但是他留下的精神、人生的智慧應當如同陽光,照亮人的內心,讓人內心充滿光明,讓我們的世間生活如同秉燭而行,擺脫黑暗和恐懼,這樣的佛法才有意義。佛法至少應當如黃袍,給世人帶來溫暖和慰藉。佛祖雖然遠去,但是佛法應當就在我們身邊。
佛祖當年赤足乞討,是為了能深入社會,惠及社會的底層,是讓佛法脫去神聖的外衣,站到群眾中去,為民所用。這才是真正的大慈悲。時過境遷,佛法被請進了殿堂,成了專家權威們的專屬。普通的百姓隻能去頂禮膜拜,結果就是對佛法敬而遠之了。
《西遊記》就是一部把佛法和普通人的生活結合起來的奇書。它一反說教式的佛經模式,比中國本土的佛經六祖《壇經》更生活化,淺俗易懂。唐僧取經一路遇到的吃喝拉撒、妖魔鬼怪的種種難題,都是唐僧體會佛法、運用佛法解決問題的案例。你以為唐僧取經,真的是師徒活生生走到西域嗎?才不是呢,看看六祖《壇經》裏麵慧能是怎麼說的:……世尊在舍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裏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十直,到如彈指,便親彌陀……你明白了吧?取經的旅途,就是代表唐僧修煉內心佛性的心路曆程。
《西遊記》是奇書,在於它的反傳統。《西遊記》前無古人地把讀者從地上拉起來,不再用仰視的目光看待神仙和佛法。《西遊記》用平視的眼光看神仙,對神仙們嬉笑怒罵,拳打腳踢,讓神仙們不再遙遠,不再神秘,如同我們身邊的鮮活的普通人。不耐寂寞的金毛猊和癡情的奎木狼,放著神仙不當,下來過普通人的日子,說明神仙的瀟灑是裝出來的,內心也空虛也寂寞,不是真的自在。神仙有什麼可羨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