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中,圍城無糧,柳英梅夤夜帶了女兒隨吳道生和於堅趕到城北一處偏僻所在,原本繁華喧鬧的市集不知所蹤,這裏成了一處難民聚居之地。看著衣衫襤褸的普通百姓,柳英梅母女不勝唏噓。四人剛找了一處空地坐下,便湊上來個蓬頭老者,前襟破了個大洞,一陣寒風吹過,便瑟瑟發抖起來,“夫人小姐,可還有吃食麼?”
柳英梅動了惻隱之心,便要從背囊裏取出幹糧,吳道生伸手一按,湊嘴在柳英梅耳邊,“師妹,此處難民極多,你露了糧食,隻怕瞬間就要被搶。這些人雖然可憐,但我們也要自保,此時不能婦人之仁。”柳英梅麵色為難之極,終於歎了口氣,慢慢將手縮了回來。
陳絢寧見吳道生對媽媽舉動如此親密,不由有氣,“於師哥,你過來。”
於堅不料有他,湊了臉過來,隻覺陳絢寧似笑非笑的神氣很是可愛,鼻端所聞全是師妹身上隱隱發出的少女幽香,不覺看得癡了。忽覺胸口膻中穴一麻,已被陳絢寧點了穴道,往吳道生那邊倒去。
“於師哥,你我男女有別,何況我還是王羽清公子的未婚妻子,今後可不要再隨便作此親密舉動,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吳道生扶起一臉莫名的於堅,微微一笑,向柳英梅道,“師妹,此處人多,我們裝束雖已更改,還是太過礙眼。”
“嗯,我也想到了。”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臉上,瞬間便看不清本來麵目了。
陳絢寧和於堅也如法炮製,一時弄得跟兩個灶君相似,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吳道生將手掌輕輕按住左頰,默運神功,不過片刻,臉上已經出現一塊紫紅色傷疤,相貌變得頗為醜陋。
“師父內勁好生厲害,徒兒不知練到何時方能及得上師父一半功力。隻是如此一弄,這傷疤可能消退麼?”於堅關切問道。
“不緊要的,這不過是內力催動而出的熱癬,不用三天就可消解。”
“哼,有什麼了不起,媽媽也能做到。”陳絢寧心中佩服,嘴上卻不肯服輸。
“寧兒,你吳師伯最得師祖真傳,當世之中,能勝過他的不過寥寥數人,媽媽是遠遠不及的。”
四人正在說話,剛才那蓬頭老者又蹣跚而來,“四位,一會兒有肉吃了!”
陳絢寧好奇問道,“肉從何來?我看你們早就食不果腹了啊,有肉也等不到現在吃。”
老者神秘一笑,“開飯了叫你們,隻須留下件衣服給我交換就行。”
於堅找無人之處去解手,突然狂奔回來,滿臉驚惶之色,“師父,你們快來看!”
隻見一段殘垣之後,堆滿了各種燒過的骨骼,不知來自何種動物。不遠處一名藍衫大漢正拿了把剃刀在屠宰什麼,陳絢寧不敢去看,扯了扯於堅,“師兄,去看看他們在殺什麼。”於堅走一步停一步,挨到離那大漢十步之處,遙遙看了一眼,鬆了口氣,“他在殺一條狗。”
陳絢寧也鬆了口氣,四人正要往回走,隻見兩個瘦長漢子抬了一隻麻袋來,往地上一扔,“何大叔,來了鮮肉,剛死下來的。”那何大叔極為熟練地解開麻袋口,從裏麵露出一張麵目深陷的死人臉來,“這餓殍瘦的,怕是喂不飽大夥兒一頓飯。”
陳絢寧見狀,回想到起蓬頭老者神秘的笑容,不由一陣反胃,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何大叔見陳絢寧吐得厲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血紅的牙齒,“小姑娘莫怕,沒有這些死人,大夥兒不也要餓死了嘛。”
柳英梅也渾身不舒服,拉了陳絢寧轉身便走,吳道生和於堅無言跟在身後。四人另尋地方坐了,卻與適才那群人離了老大一段距離。
“城中饑荒已經越來越嚴重,目今貓狗鳥雀已經吃完,再下去,保不準連活人都要被宰了來吃。”吳道生眉頭緊皺。
此時天已大亮,四人卻胃口全無,眼睜睜看著對麵那群人圍了一口大鍋坐了,準備開吃。
陳絢寧再也看不下去,“我便是死了,也不想呆在這裏”。說著不顧一切地往城內方向跑去,柳英梅等三人急忙跟上。
四人還未跑出多遠,便聽見皇城方向陣陣哀哭之聲傳來,一行隊伍排得歪歪斜斜,護著一頂黃色大轎,逶迤而來。路邊已經少見行人,顯得吳道生柳英梅四人極為突兀。一名官軍躍馬而出,大聲吼道,“快快回避,太上皇聖駕在此,還不讓路!”
隨從中閃出一名朱衣大帶的官員,正是陳釗的同窗好友禦史劉禹。柳英梅見劉禹白發蕭然,短短幾天不見似乎已經老了十歲。
“嫂夫人,賢侄女,你們怎在此處?快隨我來。”劉禹將柳英梅等四人讓在街道一邊。
“劉大人,太上皇這是要擺駕何處啊?”
劉禹眼含淚光,“昨日金太宗完顏晟下詔,廢除了軟禁在金營的聖上皇帝之位,今早又脅迫太上皇去往金營。金人勢大,太上皇不敢不從。”
“兩位天子若都在金營蒙難,如此一來,大宋難道真要亡國了嗎?”柳英梅眉頭緊皺。
“嫂夫人,臨台兄被金人拘禁已經一月有餘,還是不見消息,隻怕也~”
“劉大人放心,我家老爺若是為國捐軀,我柳英梅雖然難過,仍要盡力替他完成未了心願,扶國抗敵,若他僥幸未死,我與寧兒便上遍刀山,下遍火海,也要救他出來!”
“好,好,臨台兄有妻如此,我劉禹既感且佩。開封府近來所為,我也有所耳聞,嫂夫人放寬心,清者自清,待挺過國難,必會有人與這幫佞臣算賬的!嫂夫人,我便先走了,此去金營,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期,請嫂夫人與閑侄女保重!我家中拙荊小兒,嫂夫人若有時間也可前去看望。”這劉禹心思頗為縝密,若要請柳英梅一行到自己家裏避風頭,隻怕他們出於麵子,決不肯去,但若說要他們去看望自己妻子兒子,他們就不便拒絕。劉禹向柳英梅母女告別,又和吳道生師徒點頭示意,回身追上太上皇的護駕隊伍,往北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