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usez-moi.”
方若綺應聲側轉過頭,身旁站了一位神秘女子,以輕紗覆麵,著寬袖長袍,手捧一枚水晶球,頗具異域風情。方若綺覺得此人眉目七分陌生,卻又三分相熟,細思一番,恍然大悟問道:“星星公主?”
神秘女子頷首:“看來沒認錯人,果然是我在中國的客戶。既然遇到,就是緣分,我過來順便做下客服回訪。”
方若綺憶起數年之前,在她所謂的演藝事業最大的成就不過是衛生棉廣告一支以及《紐約客》中的街女七之際,在她心灰意冷、翹掉藝能培訓公司的課程想要散心卻發現口袋中的銀子隻夠到免費公園閑晃之際,她曾經遇過這個自稱“星星公主”的女人。
“想不到占卜業也講究客服。”言罷,方若綺不由得轉過臉偷瞄黎華的臉色,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一瞬之間,她有些後悔承認同星星公主的相識。
仙道鬼神、風水玄黃,一人有一人的信仰,本來都屬尋常,然方若綺念及黎華平日思重,凡事溯求理性邏輯,占卜之事看在他眼中,難保不被視作無稽之談、荒唐之事。方若綺不想因為舊日故事被黎華看輕。總是不想被在意的人看輕,殊不知因為對於對方喜惡的揣測,我們早已先一步將自己看輕。
星星公主做的占卜買賣,憑一枚水晶球,可瞻事業,可顧姻緣;可看前塵,可知後事。積年之前那個下午,也許真得是被毫無生機的星路逼到病急亂投醫,方若綺搜遍全身湊出一千元新台幣,向星星公主問了一卦。在水晶球明滅的光芒下,星星公主雙目微暝用高深莫測到疑似故弄玄虛的聲音向她宣判:
井底之蛙難免感歎天地狹窄,苦惱於盡力而為卻不見起色的人啊,通往成功的道路從來很長,你的轉機不在此間而在遠方,須知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旅行,將使你增長見聞、擴大交集,嚐試欣賞別處的風景,你會因此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彼時的方若綺,並未十分上心:一如向工薪階層兜售半山豪宅,動心是一樁,真正提上議程卻是另外一樁。對於當下銀行賬戶成負資產,房屋水電各個款項都待繳納的方若綺而言,去籌足動輒上萬的遊資實屬天方夜譚。彼時的方若綺,一定想不到兩月之後王瑞恩登門到訪,說是收到李恩光導演的推薦,說是要請她擔綱新戲的女主角,說是要帶她出外景到千裏之外的浪漫花都。
那出戲名叫《愛在花開的季節》,那出戲是方若綺第一次有機會出國拍攝,那出戲是她的第一部票房冠軍電影,那出戲出使她第一次嚐到被人關注的滋味,更重要的,那出戲使她擁有了與黎華的第一次交談,無論是戲內抑或戲外。
在遠方,她真得找到了白日夢都夢不到的轉機。
方若綺還記得那一天外景拍攝完畢,劇組翌日即將返台,她卸了妝收拾東西正待回賓館,走出化妝間迎麵便遇上他。與黎華兩兩相顧,四目相對,這一自十四歲以來幻想過不下千遍的畫麵真得發生,她卻不知所措。雖說也已合作一周,在戲外她卻照舊沒有勇氣同他說話。沒有劇本指引,在他麵前一言一行都變得困難。
那一天天氣很好,燦爛的陽光下經由他左耳的一雙耳環折射,刺得她急急地低頭閃避、不敢直視。這就是所謂的“光耀奪目”吧?
在她局促不堪之際,那奧林匹斯天神般的男子卻氣度好好地笑著同她說起話來,她聽到他叫她的名字,她從來沒有覺得那三字“平仄仄”的組合居然會這樣悅耳;她聽到他同她打招呼,同她說話,他的聲音那麼溫柔,他的發音那麼醇厚,使她居然不再討厭被她鄙夷了那麼多年的中文句子中穿插英文單詞的說話方式;她聽到他問了她一個問題,他問她,“你很喜歡旅行嗎?”
她的頭腦空白了十秒,然後脫口而出說“當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