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來了一群民工,他們穿著厚重而肮髒的工作服,穿著很髒的靴子在幹淨的地板上走來走去。紫頁問同事小群,這群人是從哪裏來的。小群扶了扶細細的金屬邊近視鏡,慢條斯理地說:
“聽說是上麵派來修隔斷的,要把大辦公室隔成許多小間,這樣便於提高工作效率。”
小群是公司裏新來的一位物理學博士,上司對他的工作能力表示懷疑,所以沒派給他什麼重要的活兒。小群滿臉懷才不遇,見了上司又不敢說什麼,紫頁斷定他是那種一輩子都窩窩囊囊的男人,平時很少理他。
紫頁坐在辦公桌前,看那些穿靴子的男人在她四周來來回回地走,他們手裏拿著各類工具,電鑽、射釘槍、鐵鋸還有玻璃刀,這些麵目不清頭戴黃色安全帽的人在寫字樓內部施工,工作人員還要照常辦公,各忙各的,各不相幹,不管怎麼說看起來有點怪。
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別人把自己一磚一瓦地砌在中間,紫頁感到四周正在逐漸堆起一座玻璃墳,她就是這座玻璃墳的中心。過了一段時間,她漸漸地也就習慣了,該幹嗎幹嗎,不知不覺一天已經過去了。
“下班了,你怎麼還不走?”
小群的聲音從辦公室的某個角落裏突然冒出來。
紫頁坐在椅子上沒動,說:
“我不知道怎麼走出來,他們沒有給我留門。”
小群在玻璃牆外麵焦急地張望著,用清瘦的骨節突出的手指在新裝的玻璃上留下巨大的手印。
小群的探索使紫頁感到絕望,他像戲劇裏的卡通人那樣機械而又徒勞地運動著,紫頁覺得自己仿佛坐在玻璃牆內觀看一種獨特的舞蹈,表演者動作遲緩而又怪異。他的手時兒抬得很高,高過頭頂,脖子向前伸著,金絲眼鏡滑到了鼻子尖上,還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滑下去了;時兒又將身體蜷縮成一張弓樣,在玻璃牆的底部摳摳唆唆,試圖找到裂縫。
紫頁四周的玻璃牆砌得嚴絲合縫,物理學博士皺著眉頭上下求索了很久,終於得出結論,他說紫頁,你隻好在裏麵呆一晚了。
可以給外麵打電話——
可是打給誰呢?
就這麼著吧,反正我不走,今天晚上我陪著你。
紫頁耳邊連續傳來嗡嗡的聲音。
他倆一個玻璃牆裏、一個玻璃牆外,足足守了一夜,當紫頁哈欠連天地從睡夢中醒來,聽到有穿厚重皮靴的人踢踏踢踏朝這邊走來。
小群從睡夢中霍地跳起來,就像一個可逮著理的凶漢,鬥雞似的衝那民工吼道:
“怎麼搞的?啊——你們——”
小群在玻璃外麵焦急地守了一夜,為的就是能找個人出出這口惡氣。
玻璃裏麵的女人冷眼旁觀,心裏說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那個穿靴子的民工就像變魔術似的手指輕輕一摳,玻璃牆便自動裂開一條縫,“這裏有門,隻是你們沒看出來。”他眼皮都不抬一下,說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