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一節(1 / 1)

冷兵進門的時候,臉上被一道深灰色的光線折射了一下,顯得仿佛凹下去一塊,他的眉心在常態的時候也是微微有些皺的,讓人看不透他的想法,總覺得他有什麼心事,海蓓看到冷兵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覺得發冷,從胸口一直冷到手指尖,指甲變得像一塊塊沒有生命的白色玉石,方正,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海蓓把自己的指甲放到大理石地板上進行比較,她看到了一些紋理相同、光澤近似的平麵。鋪這種大理石白地板是冷兵的主意,他像一個有潔癖的女人似的居然喜歡這種白色,海蓓眼看著他把新家的客廳變成一塊巨大的冰麵,她心裏同時也結下了一塊冰。

“回來啦?”

海蓓端出兩個冷盤放到桌上,問道。

冷兵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放下手中的公事包,轉身進了廁所。

玻璃門內傳出一股巨大的水柱衝擊陶瓷器皿所發出的響動,這種響動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停止,緊接著傳來更大的嘩啦啦的聲響。

“洗手吃飯吧。”

海蓓隔著玻璃門對丈夫說道。

冷兵洗了把臉出來,臉色好了些,他脫掉外套換上拖鞋,人顯然變得輕鬆了一些,他坐到桌邊等待吃飯,手裏有張報紙被他翻得嘩啦嘩啦直響。

兩人對著一盞燈麵對麵坐著。燈是金屬黑色燈罩,用螺旋形的黑色電線從屋頂吊下來,在餐廳裏組成一塊三角形的光區,海蓓覺得這光區就像一道看不見的罩子,把她和他罩在裏麵。他們麵對麵吃飯,她問他一句什麼,他就那麼潦草一答,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說話像電報一樣節省,從不多說第三句話。

“單位裏沒什麼事吧?”

“沒事。”

“你們處裏沒什麼新聞?”

“沒有。”

“你多吃一點菜。”

“嗯。”

對話到此結束,冷兵要端著碗進去看《新聞聯播》去了,每晚七點,《新聞聯播》是冷兵固定的功課,當中央電視台的報時鍾“嗡”的一下跳到七點,冷兵也會抱著飯碗“嗡”的一下跳到他那固定座位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好像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

海蓓用筷子撥著被冷兵搛亂了的盤子,那些紅綠搭配合適的菜都是海蓓花了心思才做出來的,可他連看都不看,匆匆忙忙搛了幾筷子就走,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

海蓓獨自一人坐在餐桌旁喝湯,她聽到一種奇怪的咕嚕咕嚕的聲響,她不知道這聲音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客廳裏的電視聲音開得很響,但還是沒有掩蓋住那種奇特的聲音,它響一陣、停一陣,響響停停,聽起來十分奇怪,海蓓從沒聽過這種聲音。

製造那種聲音的小動物似乎躲在房子的某個角落裏,當人們不注意到它的時候,它就盡情歡娛,用身體一拱一拱地弄出些響動。它似乎很有靈性,又像在跟這屋子的主人捉迷藏,你一旦注意到它,它就一動不動地匍匐在那裏,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用嘲諷的眼光望著你,它好像看到你停下筷子、停止咀嚼扭轉腦袋東張西望,它也發現你這種張望是徒勞的,你根本不可能看到它,而它卻居高臨下俯視著你,把你控製在它的視線之下。

電視新聞的聲音仿佛飄蕩在另一層麵之上,與正在喝湯的海蓓格格不入。海蓓喝了一肚子湯,站起來的時候發現剛才那小動物好像鑽進了她肚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怪響。

“冷兵,你還要菜不要啦?”

隔著兩道門,海蓓的聲音傳過去。

“不要了。”

反饋回來的聲音比生菜還要生硬,“不要了”,他連一個字都不肯多說,說多了浪費唾沫似的。海蓓乒零乓啷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一邊等著冷兵把吃過的空碗送回來。

他沒來。

他在看新聞。

空碗擱置在手邊,一切看上去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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