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水霧彌漫起來,遮蓋了乃圓的眼睛,她的耳朵先是聽到水聲,然後是嬰兒的哭聲,她知道,她的寶貝女兒醒了。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洗澡了,她想趁嬰兒熟睡之際,痛快地洗個熱水澡。
水霧像綢緞一樣柔軟,浴室裏的溫度似乎比往常要高,洗著洗著乃圓就感到頭暈,但她並沒有太在意,她想可能是這一段太累了,沒休息好。熱水粗大的顆粒繼續噴射在她頭發上、胳膊上、胸上及腿上,她的四肢被熱水熏蒸了一陣子之後,變得像麵條一樣軟。
幻覺是在她四肢變軟之後出現的,她在晃動不定的水霧中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但又不太能確定。她關上熱水龍頭,側耳聽了一會兒,隱約聽到有嬰兒的哭聲,她的心一下子收緊了,穿著塑料拖鞋“踏啦”、“踏啦”跑出來。
她渾身上下都在滴水。
看到那個熟睡的嬰兒,安然無恙地躺在搖籃裏。
什麼都沒有發生,在這一刻,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悲劇是在乃圓再次回到浴室、打開熱水龍頭之後發生的。猛烈的、噴湧而出的熱水造成極大的響聲,這種聲響遮蔽了一切,在乃圓腦子裏造成一股交響似的回聲。她專心地沉浸於水霧裏,心無旁騖,她一手拿著熱水龍頭,一手細細地搓洗她的脖頸,力士香皂豐盈的泡沫像洶湧的浮雲那樣,在她的身體表麵越聚越多。
乃圓再一次聽到嬰兒哭聲的時候,其實一切已經晚了。下午夏石恰巧有課,家中隻有乃圓和新生嬰兒兩個人,乃圓進入浴室洗澡,並沒有檢查房門是否鎖好或者插牢。可能是夏石出門的時候,將房門隨手虛掩上,然後他步履輕快地下了樓,他心裏想著那個可愛的美麗女嬰蝴蝶,或許還興奮地吹了幾聲口哨,然後,他就走完斜坡陡長的樓梯,消失在外麵一片虛白刺目的陽光之中。
那個賊或許就躲在暗處(樓梯拐彎處或別的什麼陰暗的地方),目睹了剛才夏石興高采烈下樓那一幕,心中發出一陣無聲的冷笑。
賊就藏在暗處;
賊清醒而又敏捷;
賊就要出場了。
有一個如幽靈一般的扁影子,她除了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外,她的頭和臉、她的手和腳統統被罩在一身黑綢鬥篷裏,當看見有人下樓,她閃身躲進暗處,等那人過去,她再次輕手輕腳地上樓。
賊的目標是乃圓家剛出生兩個月零七天的女嬰。
(賊的性別可能是“她”,也可能是“他”,無法確定。)
幽靈輕飄飄的扁影子在向蝴蝶接近的時候,乃圓正在沐浴,對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浴室的過熱的迷香將她熏得飄飄然,在一瞬間,她甚至忘記了女兒蝴蝶,意識又飄回到乳白色的少女時代。
嬰兒的啼哭聲再次響起,斷斷續續,若有若無。“來啦來啦!”她一邊用浴巾擦著頭發,一邊從裏麵走出來,“蝴蝶——”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搖籃空了……
乃圓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無邊的白色包圍著她,她躺在白色的中間。床邊有一個金屬支架,支架上吊著一瓶無色滴液,嘀嗒嘀嗒液體的聲音清晰可辨。
夏石閃身進來,那扇白色的玻璃門沒有一點聲響,仿佛他是穿牆而入。他走近她的病床,拖一把椅子坐下來(那椅子和醫院裏的其它物件一樣,也是白色的),他不停地說話、說話、說話,可他的話就像一串串白色氣泡,不知為何總也落不到實處。她一直想聽他談到蝴蝶,可是沒有,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這個問題,他越是不肯提到“蝴蝶”這個名字,乃圓的疑心越重。在液體快要滴完最後一滴的時候,乃圓“哇”的一聲哭出來。
一場尋找丟失女嬰蝴蝶的戰爭,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