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送阿黛回學校算是最後一次盡義務。
他們走在郊外隧道般黢黑的一條路上,時間還不算太晚,但到阿黛學校的那趟公共汽車已經停了,那段路他們隻好走過去。一路上兩個人都悶著,誰也不想再說什麼。剛才A硬著頭皮跟小石喝了兩杯酒,那酒到現在還梗在喉頭,變成了一團固態的棉花樣的東西,有幾次A都想嘔吐,但他硬撐著,不讓自己在阿黛麵前失態。
終於走到阿黛他們學校那富有藝術氣質的黑色雕花鐵門前,詩人A意識到這次分手非同尋常,他就要失去她了,按照她的精心設計,用一個男人擠走了另一個男人。
這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好的嗎?
後來詩人A聽朋友的朋友談起阿黛,說她並沒有什麼特別固定的男友,她隻不過采用某種方法擊退那些熱情過度的追求者。
那些“熱情過度的追求者”中包括我嗎?
是一種暗示還是一種考驗……
A的腦子裏出現種種互相抵觸的念頭。
那道鐵門永遠把阿黛這個女人屏蔽在了時間的後麵,她的時空是靜止的,恒定不變的,而屬於A的這一半卻在像河流飛速流淌。
詩人A灰頭土臉地從阿黛的學校回來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他的腿走得有些木了,頭腦卻異常清醒,在接近男生宿舍樓的時候,他看見路燈下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冷,肩膀縮得很緊,影子修長而筆直地貼在地麵上,像放大了的時間的指針,冷冷地對準A的鼻子尖。
A走近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草草。
草草的臉色把A嚇了一跳。
草草灰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盯著A的臉看,好像他是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兩人對視了不知多長時間,草草忽然咧嘴一笑,但那一笑比哭還難看,臉部的肌肉繃得太緊,突然而至的笑在草草臉上就像幹燥的土地上忽然裂開一條縫,那條縫牽動了其它地方,使得那塊地變得七扭八歪,到處都是裂縫與塌陷,A覺得慘不忍睹。
“你回來啦?”草草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那聲音仿佛不是從喉嚨裏發出來了,而是來自別的什麼地方。
A一句話也不想說。
倆人就那麼麵對麵站著,僵著。
這時A很想一把把草草推開,把她推得遠遠的。她站在距他大約兩尺遠的地方,看上去就像一個可憐楚楚的稻草人。草草至今不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是誰,草草是被人從醫院裏抱出來的,先後有三戶人家做過她的養父母,草草從很小就知道為自己著想,該抓住的東西就該牢牢抓在手裏。
草草說:“你怎麼啦?”
草草又說:“我沒生氣,你去什麼地方都可以。”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大得足以把A裝進去。A覺得很慚愧,他想跟草草比,阿黛又算什麼呢?他們在燈下接吻,那天的感覺很奇妙,燈影忠實記錄了他們的一舉一動,並把它們無限放大、重疊,與夏天的樹葉生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