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路在極度無聊的生活中遇到夏子慧是在1998年夏天。我把我的封麵設計師介紹給由路,完全是出於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但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在一次合作之後陷入情網的,這中間我在忙於另一本書的寫作,終日閉門不出,與很多朋友都斷了聯係,等我再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已是1998年秋天的事了。
我從由路的書裏隱約讀到一些有關他和夏子慧的故事,在這段故事裏,備受摧殘的不是別人,正是由路本人。
夏子慧是由路眼裏的女神,由路的故事是從他狂追夏子慧開始的。
在某個夏天的夜晚,一群狂躁的人聚集在熟人開的酒吧裏,喧鬧的聲音使由路覺得心煩意亂,他是來跟夏子慧見麵談新書封麵的事的,可是那個叫夏子慧的女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由路的煩躁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深,他聽不清周圍的人都在談論些什麼,他們的聲音像一群盤旋在頭頂的蒼蠅一樣忽小忽大,發出連續不斷的嗡嗡聲。由路回想起下午躲在電話裏的那個女人以細聲細氣的嗓音告訴他這家酒吧如何走法,覺得這像一個陰謀,或者有人在跟他成心開玩笑。
由路心急火燎地坐在一張空桌旁,他在心裏開始編故事,因為回家晚了沒法跟衛麗交待。他整天都得在嘴巴邊上預備一套說辭,這使他感到生活像一團沒完沒了的爛棉花套,扯完一團還有一團。
衛麗從來都不相信他說的話,哪怕他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她都會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盯著他,然後習慣性地說道,又編又編。在她眼裏,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撒謊大王,他既然能寫出那麼多無中生有的文章,怎麼就不可能編出一套謊話來騙她呢,衛麗越想越覺得害怕。
衛麗從帶鎖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本,一頁一頁地翻著。那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由路的“個人資料”,某年某月某日的上班、下班時間,以及集會,飯局,音樂會,看話劇,單位聯歡等事件的來龍去脈,時間、地點、人物均有記載。衛麗一個人在燈下翻看那個小本子的時候,內心充滿恐懼,因為翻來翻去每一頁都好像寫著一個陰謀。
有一天,她終於對他說出了心裏話,她說,由路,你是一個大陰謀家。
由路冷笑著,臉上的紋路扭得厲害,卻終於沒能說出話來。
(後來由路告訴我說,在遇到夏子慧之前,他一次也沒騙過衛麗,可衛麗覺得他一向都在說假話)。
在酒吧裏坐著的由路,已經預備好了一套說辭,回去晚了如何跟衛麗交待,打定主意之後他靜下心來等待夏子慧的到來。
夏子慧穿著水果色的微透明的裙子出現在酒吧昏暗的燈光裏的時候,由路感到後腦勺一陣發涼。
“你好,我是夏子慧。”
她笑意淺淺地走過來跟由路握手,她說對不起路上有點兒事耽誤了。她說話的樣子很從容,好像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麵而是很早以前就認識的老朋友。準確地說,由路被她的美豔驚呆了,他像突然之間遭受電流的襲擊,腦子裏的每一根神經都出現錯位和短路,他牙齒格格地打著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就像打擺子發高燒。
夏子慧就坐在他對麵,淺淺地倒了一點酒給自己。她談起封麵的事,她說話的語速不快,但由路一個字也捕捉不到,他腦袋裏嗡嗡直響,像一架自身噪音超過外界聲音的機器,他什麼也聽不到,他急得要命,拚命壓住腦袋裏的那種聲音,可那種聲音就像倒得過滿的啤酒泡沫那樣汩汩地往外湧。
身穿水果色微透明裙子的夏子慧在由路腦袋裏生了根,從看到她那一刻起,他就明白:這是一個要他命的女人。
夏子慧說,這裏是不是太吵了?咱們出去走走吧。
這句話由路一下子就聽清了,他三步並作兩步隨夏子慧走出那家酒吧。外麵的空氣很清爽,他做了一個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