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袖是於涼首選的懷疑對象,每次電話打過去她都要問東問西,好像辦公室的電話是他們家的,而於涼所找的正是她男人似的。
這種感覺讓於涼很不舒服,但她也隻好忍著。她坐在她那間堆放雜物的小屋裏,腦子裏空蕩極了,隻有電話的嘀嘀聲在耳邊回響,即使不給顧克非打電話也會出現這種聲音。於涼有時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她在單位裏很少與人交談,就連吃飯她也是打回到辦公桌上自己吃,從來不跟別人在飯堂一起吃。與同事、熟人打招呼對於涼來說是個精神負擔,不知為什麼,她討厭跟那些人說話,她覺得那都是一些笑裏藏刀的人。
可是每天早上打開水都會與這些人相遇,穿黑衣服的老張穿紫衣服的老李穿花衣服的梅姐……這些像幻影一樣的人每天都要重複一遍,這對於涼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行走在這些人當中,於涼覺得自己表情僵硬,要牽動嘴角笑一下比哭還難。
她覺得他們也看出她是一個怪人,他們用陰鬱的目光望著她,有時甚至用目光剝了她的衣服看她,將她的五髒六腑都看清楚了。於涼的心理壓力一天比一天大,都是因為一些在別人看來不是問題的問題(我在辭職前也有類似的心理問題,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不想跟某些人說話)。她的心思都在一個人身上,她在那個人身上押上了她的身家性命,她不是有意這樣做的,她是沒有辦法。
除了給顧克非打電話,於涼覺得別的事都提不起精神來去做,幹什麼都沒意思。而給顧克非打電話已變成一件越來越難的事,不知是有人從中作梗還是顧克非有意躲避她,反正打十次電話,有八次他不在,大部分電話都是那個叫聞袖的女的接的,她在電話裏推三阻四,就跟她是他的私人秘書似的。
這種曖昧的態度讓於涼感到氣憤。
於是,顧克非每回到她的小屋來,她就有一大堆氣話要說,嘮嘮叨叨嘮嘮叨叨,說完了就氣哼哼地跟他做愛,倒一點兒也不影響情緒,兩人在床上一下子變得極為亢奮,好像要把不在一起時的損失全都奪回來。
顧克非從不在於涼的住處過夜,這也是讓於涼感到不滿的地方。他走了以後,原本擁擠的屋子突然變得空蕩起來。於涼起來清洗身體,她穿上一襲長睡袍到外麵水管去接水,樓道裏亮著一排落滿灰塵的燈,昏昏暗暗的。於涼走得很快,柔軟的拖鞋盡量避免發出聲音。她接了一些涼水回屋,臉盆與堅硬的水泥地麵發出“當”的一聲響,把她嚇一跳。
她拔開熱水瓶塞,有一縷熱氣冒了上來。
她愣了半天神兒,才想起自己該幹什麼。
把一切弄停當於涼也睡不著覺了,靠在枕頭上想心事,想來想去她還能想什麼,思路轉著轉著就回到顧克非身上來。她想她和顧克非好了這麼久,她得到什麼了?他幾乎掏空了她,然後轉身就走。他是她生活中的全部,而她是他的什麼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服氣,她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讓他離婚,完完全全地嫁給他?這是這場愛情的終極目的嗎……於涼的腦子混亂之極。
聞袖的出場加重了這種混亂。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於涼在單位上班,忽然有一個外線電話打進來,吱吱啦啦,聲音效果很不好。
她說她叫聞袖。
她說她有事想找於涼談談。
她說話斷斷續續不知是電話線的問題還是別的什麼問題,於涼感到自己好像是在跟一個夢遊的女人打交道,說話聲音飄忽,時斷時續。於涼想,這才真叫大白天見了鬼了。
聞袖約於涼在一家她從沒去過的酒吧見麵。於涼找了很久,差點迷了路。後來於涼好容易找到那裏,她一進門便看到一個梳瀑布般長發的背影,於涼無法確定這個背影是否就是電話裏那個鬼裏鬼氣的聞袖。
“你遲到了二十五分鍾。”
那個背影忽然開口說道。
於涼繞過那張桌子在女人對麵坐下來,她無法用美或者醜來形容這個叫聞袖的女人,隻是覺得她長得很奇怪。
她們談了一下午,於涼回想起來全是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那女人兜著圈子繞到顧克非身上來(但是談到他的時候從來不說他的名字,隻是語調曖昧地稱做“他”),一口一個他如何如何,搞得於涼迷惑起來,在昏暗的光線下於涼無法看清她的臉。
於涼奇怪那個酒吧裏怎麼沒有一個人,她倆一人一份奇怪的飲料,可於涼記不得她們剛才點過什麼,也沒見有人送來。她也談到末日談到災難談到1999(那顯然是受顧克非的影響),但她說得支離破碎,好像那些災難已經發生過而她在回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