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真加大了服藥劑量,她吃那種豐乳用的水蜜桃片劑上癮,每天早晨一起來,空腹便要吞下一大把粉紅粉紅的小藥片,那藥片原本味道不怎麼好,微苦偏澀,但放在嘴裏嚼得時間長了,竟嚼出一種香甜的味道來。嚼完藥片,黎真開始洗澡,獨身女人的早晨通常是從洗澡開始的。
黎真討厭像有家有口的人那樣把早晨弄得慌裏慌張、七零八落的,她喜歡起得早早的,然後從容地做一些事情,比如說洗澡,化妝,然後打開衣櫃選一套適合今天心情及天氣的衣服。她討厭充滿大餅油條味道的早晨,她所欣賞的早晨是從容幽雅、不緊不慢的早晨,帶有電影畫麵和文藝作品的明顯痕跡。
黎真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身體正處於美的巔峰,她伸出左手來捏住右邊那隻乳房,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力量。她的乳頭很小,上麵凝著一點水珠,像一粒玻璃做的硬質地的瑪瑙。
水霧逐漸彌漫了整個浴室,人的影像正在一點點地縮小,變得模糊不清直至消失。黎真站在水霧裏,一下子看不見自己,頭腦有些發蒙,就好像那些霧蒙蒙的水蒸氣同樣也灌進她的大腦裏,混沌一片。
黎真洗完澡,穿了件式樣寬大的水洗布男式襯衫從浴室裏出來,渾身上下仿佛減了斤兩,頭發濕漉漉地往下滴答著水珠子,襯衫的肩膀兩邊洇濕了一大片。吹幹了頭發換了衣裳,黎真開始化妝。她極其喜歡唇線筆在嘴唇邊緣所走出的那種雙峰形狀的曲線,還有硬朗而翹起的睫毛,深不可測的眼影,這些都是使人愉快而且美麗的東西。化妝和吃藥一樣同樣使人上癮,化慣了妝的人心理上產生一種依賴,覺得不化妝就出門就跟沒洗臉一樣,很不好看。
黎真迅速麻利地幹完這一切,時間也到了。黎真每天上班很有規律,天天都是那個點出門,坐那班地鐵,遇到那些天天見麵卻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那些人也是趕去上班的,一律木著一張臉,小心翼翼地避免著和別人的目光相遇。下了地鐵還要走上較長的一段路,然後她在某個固定時間到達辦公室,天天如此,準時準點。
這一天卻和往常有些不同,黎真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跟平常不一樣的很特別的味道,她看到韋曉光的辦公桌上空空蕩蕩,電腦不見了,書不見了,文件夾、資料袋摞成一摞,韋曉光正在那裏頭也不抬地忙碌著。
韋曉光告訴黎真,他已經辦好停薪留職手續,要和幾個朋友一起去做生意。
“去做生意?”黎真的眉毛揚得老高,用一種怪異的目光像打量陌生人一樣打量韋曉光,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你一直坐辦公室的人,怎麼忽然想起去做生意?”
韋曉光說:“這很簡單,我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看看我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重。”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你現在的位置好多人求還求不來呢。再說你走了,我怎麼辦?”
韋曉光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冷冷地道:“隻好這樣了,事情已經定了。”
“你在躲我,對吧?”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韋曉光臨走時撂下的這句話,像鉛一樣重,砰的一下正砸在黎真胸口正中央,黎真感到一陣快要虛脫似的疼痛。
黎真愣在那裏許久方才恢複記憶,是電話鈴聲把她拉回到現實世界中來的,這個電話給黎真帶來一個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消息,她可以一夜成名的消息。
電話是“水蜜桃保健品有限公司”打來的,通知黎真她已當選為本年度的“水蜜桃小姐”,請她下午三點到公司指定的某地點去拍照。這消息來得太突然,黎真拿著電話愣愣地聽著,仿佛感到一陣耳鳴,聽到有人嗡隆嗡隆在說,卻又什麼也聽不清。
拍照的地方在黎真從未去過的一條街上。黎真走在那條街上,心生惶惑,越來越懷疑起事件的真實性來。
秋天的太陽熱力顯然已經大不如從前了,黃黃的、遠遠的掛在天上,把路邊的樹影一棱一棱地投在地上,黎真感到自己仿佛在另一個時空裏麵行走,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黎真按照寫在手上的門牌號碼找到那家攝影工作室,推開門才發現,有一道門通往地下。
樓梯是螺旋結構的金屬樓梯,黎真扶著金屬欄杆往下看,見裏麵黑得深不見底。黎真沿樓梯一級一級往下走,心也就跟著一點點地往下沉,她腦子裏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恐怖場麵,心想,這是一個騙局,一個圈套。她回想起那家公司打來電話告訴她那個消息的全過程,覺得處處可疑,越想越不對勁。這時候黎真已經走到了樓梯的半腰間,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她一腳上、一腳下,分別踩在兩級樓梯上,她想也許現在逃走還來得及,再往下走就難了。一想到這兒,她耳邊仿佛已經響起了熱鬧的街市上的聲音,流行歌曲的聲音,換季大甩賣的聲音,菜市場上賣魚賣肉的聲音,黎真想隻要自己往回走上幾步,就可以重新回到陽光下,一切都恢複了原先的秩序,她依舊做她的平凡的、不被人知的美麗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