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體模特的事,暗夜玫瑰覺得很難跟母親說出口。她隻是說又兼了一份不怎麼穩定的工作,但收入還可以。說這話的時候,她聽到電話裏傳來沙沙的雜音。母親住在醫院分給她的舊樓裏,那幢樓裏,隻有她一個人有鋼琴。
院長說,咱們這幢灰樓差不多快有五十年了吧?承受不了鋼琴這樣的重物,冰男,我希望你不要讓工人把這架琴搬上樓。
冰男,就是暗夜玫瑰的母親。
暗夜玫瑰沒有姓,也就是說,她沒有父親。
冰男滿臉陰暗地站在那裏,圍在鋼琴四周的男人,全都看著她。她不說話,她額前的劉海兒被灰樓四周的風吹得動了起來。幾秒鍾之後,冰男玫瑰紅的嘴唇裏吐出一個字來:“搬!”
院長灰著臉站在一旁,把眼睛移向別處,不想看這個倔強好強的單身女人。
電話裏的沙沙聲,使暗夜玫瑰緊張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她想,她與母親的距離那麼遠,反正自己做什麼,母親也看不見。她們雖然同在一座城市裏,但相距的距離有地鐵站環繞一圈那麼遠。從小,暗夜玫瑰對自己的美就很有信心,她經常對著鏡子脫光自己,讓鏡子裏的反光,來證明自己的美。她看到雪白脖頸和粉紅色的乳頭,她伸出手向前,摸到了玻璃的冰涼。
沒有肉的氣息,鏡子裏的肉體是涼的。
做人體模特使暗夜玫瑰找到了一個宣泄自己美的舞台,她覺得自己有機會在畫布或者鏡頭前張開自己,展示自己,是一件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暗夜玫瑰的美,一直就像藏在深山裏的泉水,她希望有人能把它發掘出來。暗夜玫瑰除了美,什麼也不會,她隻是一家小出版社的校對,整天坐在昏暗無比的辦公室裏,麵對密密麻麻的文字發呆。
他們出版社出版的書籍,大部分跟中醫藥有關。那些泛著草根苦澀味道的文字,例如:赤白勺、竹茹、土茯苓、梔子、香附,都讓暗夜玫瑰昏昏欲睡。她經常趴在刻滿刀痕的舊桌子上睡覺,她的辦公桌,以前可能被一個對工作充滿仇恨的人坐過,桌麵及桌角上布滿刀痕。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暗夜玫瑰坐在這間屋子裏,時常想到這個問題。
她每天有個習慣,那就是要趴在舊桌子上睡午覺。中午辦公室裏的人都出去了,那個成天跟她過不去的易束主任也到隔壁房間跟人打牌去了,她鬆了一口氣,把飯盒放在桌上,拔開熱水瓶的塞子,從裏麵倒出一些水來。
飯菜的香味再次彌漫開來,空氣裏有股燒茄子的濃香。
易束是一個心理陰暗、心胸狹窄的男人,他對漂亮女人有一種奇怪的、仿佛是懷恨在心的態度,剛才到食堂去打燒茄子之前,他還陰沉著臉找暗夜玫瑰談話。他說:“你要安心工作,不要以為漂亮臉蛋就能怎麼樣。現在找不到工作的人多得是,給我放明白點。你要聽話。”
說著,他就到架子上去拿碗,準備到食堂打飯。
暗夜玫瑰坐在刻滿刀痕的桌前,沒動,也不說話。易束回過頭來,白了她一眼,說道:“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
暗夜玫瑰還是沒動,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盯著桌上那些刀痕,心想:“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門開開。有人出去了,同時還有人進來。
“吃什麼飯?”
“哦,燒茄子,菜不錯,倍兒香。”
他們仿佛在距自己很遠的地方說話,聲音在樓道裏發出不正常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