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耶利亞每天都要塗著口紅去上學,那種感覺真是很奇妙。妝既不能化得太濃讓別人看出來,又不能化得太淡讓別人看不出來,這真是一件既矛盾又複雜的事情,但也正因為如此才充滿挑戰與刺激。耶利亞實在是太愛美了,這方麵的念頭源源不斷,耗盡了她的精力和時間,使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寧。往往是她人坐在課堂上,心卻早就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商店裏看過的衣服她過目不忘,從價格到服裝式樣以及特點,她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這些都是她在教室裏的談資,他們班有不少女生很佩服她,雖然表麵上不動聲色,甚至有的還喜歡背後說她幾句壞話,可從內心裏講她們還是服她的,什麼衣服一穿到她身上就是不一樣,有好幾個女孩暗暗摹仿她的穿戴打扮,可惜身材都不如她好,所以想學她的精髓是無論如何也學不到的。
耶利亞在學校裏雖然一直處於“領銜主演”的地位,可她心裏仍有許許多多的不滿意。由於她有過目不忘的特殊記憶能力,所以她一閉上眼睛那些時髦的衣服漂亮的飾物便像過電影似的一件件一條條地從她眼前閃過,那種磨人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有時她想起一條白天在街上看見想買又沒舍得買的裙子,回到家便感覺好像百爪撓心一般地難受,恨不得連夜就去把它買回來才好。有一陣子她是迷上了那些形狀各異用絲帶穿著的小掛鏈。一開始她在一家名叫“滿天星”的小禮品店裏看見了並沒有舍得買,因為那個小小的金屬片竟然要三十八塊一個,實在是太貴了。
但耶利亞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就後悔了,那種亮光閃閃的具有未來色彩的小東西好像在她心裏生了根,隨著自行車一顛一顛的,那些念頭便在她心目中好像亞熱帶植物一樣瘋長起來。她好像口渴似的伸長脖子拚命呼吸著路邊汙濁的空氣,然後,她猛地一捏閘,單腳點地,一動不動地在路邊定了車。這時候,幾輛帶拖鬥的黃河大卡車從她身邊開了過去,浩浩蕩蕩揚起一路風塵。耶利亞感到一陣耳鳴。耳鳴過後她一提車把調轉方向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就像是要去赴一個向往已久的約會,拚命向回騎去。
“滿天星”的掛鏈在同學中間流行起來。就像每一次大流行一樣,耶利亞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各種各樣的小飾品出現在女生半掩半露的領口,有的是兩頭彎曲的粗十字,有的是一把銀光閃閃的小鑰匙,也有說不出形狀來的怪裏怪氣的小亮片。
在人群裏耶利亞總是要標新立異。她脖子上的飾物既不是十字架也不是鑰匙,而是一個圓溜溜的奶嘴形的小飾物。這個浪潮是她掀起的,而在事情發展到風起雲湧的程度,連班裏最醜的女生也偷偷在襯衫衣領底下戴起了一串假寶石的珠子,而耶利亞卻悄然退出了。她穿一件開口稍大的圓領衫,長脖子上光溜溜的什麼也不戴,高高隆起的“美人骨”在陽光下有一種炫耀似的優越感。她總是把人們帶進一個熱鬧的高潮,然後自己退了出來。她是那麼我行我素,周圍人永遠也跟不上趟,周圍人是在追趕時髦,而她是在創造時髦。創造的快樂是任何快樂都無法替代的。
在創造的路上耶利亞曾經遇到過兩大難題:一是沒有足夠的時間,二是沒錢。耶利亞是個學生,學習要占去她很大一部分精力和時間,她早已厭倦了校園生活,念書總是馬馬虎虎,得過且過,可是,她並不快樂,她常常一個人在時裝店的衣架前流連,這兒摸摸那兒看看。她想,錢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呀,隻要付給他薄薄的幾張紙,喜歡什麼就可以拿什麼,貨架子上的東西一下子就可以歸自己了,這是一種多麼奇妙的感覺呀。蔣維東就是在這種時刻在耶利亞的生活中出現的。
一個中學裏的小女生一旦有了秘密,心裏那份惴惴不安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就仿佛剛剛偷了別人的東西,日裏夜裏惦記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睡覺連燈都不敢關,眼前浮現的淨是那個人的影子,他們在一起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件不漏地在眼前過電影,又好像錄像帶的回放功能,可以看完一遍再來一遍,百看不厭。
耶利亞當初並沒有想到她會陷進去,蔣維東不過是她在街上偶然認識的一名男子。那是夏天的一個午後,耶利亞背著一個巨大的奶黃色雙肩背包,穿一條式樣簡單的淺藍色布裙子。耶利亞每天放學都從蔣維東窗前經過,耶利亞是走在明處,而蔣維東是躲在暗處。
蔣維東的房子在一棟臨街的樓房底樓,窗戶由墨綠色的圍欄圍著,從窗戶裏往外看出去街上的風景都顯得鬱鬱的,好像隔著很遠夠不著似的,又像是裝在玻璃格子裏的畫,精致的,細膩的,凝住不動的。耶利亞第一次出現在蔣維東的視野裏就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每天在一個固定的時間裏手握一杯不冷不熱的溫茶,不時地啜一口、往街上看一眼,等待著她的出現。等待的過程就是把時間一分一秒地拆開來然後像橡皮筋那樣拉長的過程,時間變成了有影有形的東西。蔣維東倚在窗口,茶的熱氣氳氤而上。那是一杯濃的龍井,有輕微的藕的甜香,這味道是蔣維東喜歡的,仿佛是那個遠遠的影兒一般的女孩的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