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亞走上平台,就像那個蒙古舞演員走上舞台一般。天幕是黑的,四周也許是茫茫的草,也許是無邊的海,也許是赤裸的荒灘。耶利亞覺得她渾身上下的骨節好像脫了臼一般,身體酥軟如泥。她躺下來,把身體放平,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與暈眩,她想她就快要睡了。
耶利亞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上插了無數個電極,醫生護士正在進行緊張的測試。所有人都戴著超大的白口罩,臉上的五官全都不見了,隻露兩個眼睛。
耶利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正努力使自己的思緒回到沉睡前的軌道上去,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她為什麼會在這裏,能夠回憶起來的倒是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在夢裏她看見蒙古舞者的紅頭巾在灰暗的背景上像火苗一樣鮮亮,那穗子留得很長,每動一下它就跟著在風裏飄。不知怎麼,蒙古舞者的紅頭巾又變成了給耶利亞蒙眼睛的紅綢子,那是他們第一次做愛,蔣維東把她的眼睛蒙起來,她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
耶利亞看到的第一個熟悉的麵孔就是管束。
管束說:“你沉睡了三天三夜,總算醒來了。”
耶利亞第一次離這麼近觀察管束的臉。她發現他是一個眉眼都十分經得起推敲的小夥子。他鼻翼薄薄的,鼻梁很直。
“幹嗎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不認識我了嗎?”
管束坐在床沿上,剛才那些電極已經被護士拔去了,不過他們說過一會兒還要再來測量。
“管束,能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嗎?”
管束說:“你別多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是不是快死了?”
“別胡說八道。不過是對你進行一下全麵的體檢,檢查完了就沒事了。”
耶利亞把頭歪向一邊,窗戶上拉著窗簾,看不出來外麵是晴天還是陰天。耶利亞漸漸回想起她在保密區迷失方向找不著出口的事。耶利亞從管束口中得知,她被一種代號為Q的射線照射時間過長,又沒有穿防護衣,身體內部的某些“秘密開關”可能會被改變,目前這家醫院的醫護人員正在進行緊張而全麵的測試工作,等測試結果一出來,證明耶利亞的身體沒事,她就可以出院了。
耶利亞聽了管束的話,反而覺得放心了。她不知道這種Q射線的厲害,沒有這方麵知識的人反而無所畏懼。她說生老病死都是天意,是她母親說的。說到這兒耶利亞忽然笑了起來,管束問她笑什麼,她反而掩住笑不肯說了。
管束坐在床邊上,伸過手來拉住她,說道:“不行,你話不能說一半。你母親還說什麼,你得告訴我。”
耶利亞看到自己放在被子外麵的左手被他攥住了,攥得緊緊的。正在這時,王定紅拿著一束蔫巴巴的花走進來,看見他倆拉著手,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耶利亞沒想到一個研究生竟會這麼沒風度。她怒氣衝衝地把那束蔫巴巴的花扔在了管束漂亮的頭顱上,管束還在發蒙,她已經一陣風似的旋轉了出去,隻聞咯噔咯噔的高跟皮鞋的聲音,不見人影了。
“她這是怎麼啦?”管束用手撕扯著頭發上絲絲絡絡的碎花瓣花葉子,很是摸不著頭腦地問耶利亞。
耶利亞伸手幫他摘掉眉毛上的一根草葉子,似笑非笑地說道:
“你問我我問誰呀?”
停了一下又道:“你還不快去追她?”
管束用力甩著腦袋上的碎葉子說:“好好的,我追她幹嗎!我有病啊?”
“你就不怕她也像我一樣,中了你們所說的Q射線,鬧個尋死覓活?”
管束忽然間低下頭來,眼睛定定地看著她的臉。
“如果你真的那麼希望我去關懷她,那我可就去了啊?”
耶利亞伸手拉住他:
“哎,我告訴你剛才沒說完的那句話。我媽說,生老病死都是天意;我媽還說一個人一輩子遇到什麼人也是天意。”
他倆正要繼續深入探討這個問題,大批的醫生護士又來了,他們手裏拿著各式各樣的儀器儀表,來勢洶洶。他們麵無表情,大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耶利亞身不由己,渾身上下重新被綁上無數電極。管束俯在她耳邊小聲說:“別怕,一切都會過去的。”
給他這樣一說,耶利亞內心反而充滿恐懼。
他倆的手在空中用力交握了一下,然後就鬆開了。
指針搖擺不定,電子數據劈裏啪啦在顯示屏上作出快速反應,醫用計算機在以人腦難以想象的速度高速運轉著。
耶利亞閉上眼睛,隻覺得奇怪的命運就要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