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亞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論對象,可是,她已被一種神秘射線射中的事已在群眾當中流傳開來,並且傳得神乎其神,有些細節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耶利亞變成了人們傳說中的神秘人物,她的一舉一動都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她怪異的裝束、修長的雙腿和理得短短的頭發都顯得跟別人不一樣。耶利亞有時就想,也許射線的輻射還遠不如人嘴“輻射”殺傷力大呢。她以為她隻是在腦子裏想想,可不知怎麼這話竟從她嘴邊冒出來了。開電梯那女人當時眼都直了,用看瘋子的眼光盯了她好幾秒。
門開了,耶利亞走下電梯。
身後那個開電梯的女人站在電梯門內看她,似乎要把這個怪人的五髒六腑全都看看清楚似的。
耶利亞走進家門就開始脫衣服,輕飄飄的上衣,綿軟下墜的裙子,帶緋邊的內衣,還有蟬翼一樣薄的襪子,橫七豎八剝了一地。管束進門的時候耶利亞已經換了長長的深褐裙子,客廳裏放著一首柔曼淒迷勾人心肺的舞曲。窗簾已經拉上了,深色的窗簾擋住了傍晚還很明亮的光線,屋裏點了三枝過於細小的蠟燭,燭火隻有蠶豆大,在風中顯得輕飄飄的。耶利亞看上去好像變了個人,輕巧、單薄,她每動一下胸前兩串長掛鏈就發出相互磨擦的細微聲響。管束搞不懂她身上什麼地方在響,就走過去從身後抱住她,問她:
“是什麼在響啊?”
“你說呢?”耶利亞稍稍偏過一點臉來輕輕對他道。
“跳舞吧?”
耶利亞轉過身來,伸出一隻手來給他攥,他卻繞過那隻手把她整個人囫圇吞棗似的攬進懷裏。
“又快到你體檢的日子了,”管束說,“還是我陪你一塊上醫院吧。”
“我不去,”耶利亞說,“如果我真的快要死了,那我可得抓緊時間好好玩一玩。”
耶利亞把臉埋得深深的,沉醉在一種情緒裏。耶利亞看到牆上自己的影子與管束的影子一會兒連在一起,一會兒又分開了,她把臉更深地埋在他胸前,體會到一種傷痛與依戀混合在一起的複雜情感。
這時候,音樂裏忽然跳出一根尖細而又有些歇斯底裏的高音來,在他們頭頂縈繞盤旋。管束把手一點點地插進耶利亞的衣服裏去。
“去吧,我陪你。又不疼又不癢的,隻不過是對你的身體作一些數據分析。”
耶利亞一把把他推開,道:“橫豎折騰的不是你,所以你才不疼不癢。”
“可你總得相信科學吧?”
“我相信天命,人該活多久老天自有安排。”
管束也不與其爭辯,而是裹挾著耶利亞在光線曖昧的空間裏緩慢旋轉。隻有他明白那種可怕的Q射線對人體的危害,人體很可能存在著一個像旋鈕一樣的可供旋轉的“生命開關”,而人類對人體自身的認識尚屬幼稚階段,“無知的全部疆域並沒有畫成地圖:目前我們隻是在探索其邊緣”。這是英國物理學家伯納爾說過的一句話。管束現在正在思索的是一個也許會令全世界驚訝的新問題:耶利亞經過Q射線的照射,會不會在滿足特定條件的情況下,恰恰打開了她的“生命開關”,把她的生命節律放慢了?
這想法把管束本人都嚇了一跳,他想要真能那樣的話人豈不可以長生不老了嗎?這似乎比“克隆術”對人類具有更實際的意義,試想,如果“Q射線理論”當真成立的話,那麼不久的將來,人們就可以像去打預防針那樣去照射Q射線,從而把自己的生命開關“擰”慢一點,使壽命延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
但是,管束還考慮到“Q射線理論”另一個反命題,那就是人體內部既然存在著“生命開關”,那麼這個開關一旦打開,按下“按鈕”之後就可以像磁帶正轉或者反轉那樣具有兩種可能:加速或者減慢。
如果人體節律不幸被“加速”,那麼二十歲的人一定會像四五十的人那樣蒼老,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管束滿腦袋思考的都是這些科學命題,耶利亞已經不在了,管束一個人仍在屋子中央獨自旋轉,遲滯、緩慢,懷中已經空了,颼颼冒著涼風,然後,連最後一枝燭火也熄滅了,他才從他的冥想中驚醒過來,他發現每一間屋子全都黑著燈,他四處摸索著去尋找他的女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