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愣愣地盯著車窗外的站台,她看到移動的人影是那樣不真切地快速向後倒去,就像用錄像機倒帶子時看到的情景。波波忽然很想提前一站下車,以便甩掉羊貞,她提前擠到車門口,車門的玻璃上清楚地映著她的人影,由於底色昏暗,頭發幾乎和背景融為一體,隻是在頭發打折拐彎的地方才出現一絲絲很有層次的光暈。波波梳的是那種發梢打得極碎的染成深棕紅彩發的半長發型,波波認為這種頗具個性的發型是再適合自己不過的了,波波試過很多發型,總覺得與自己不相幹,有時到很時髦的發型屋去做了個名字聳人聽聞的新發型出來,走在街上,心裏覺得怪怪的,總覺得走在街上的這個女人頭和身體是分離的。這種怪異奇特的意象使波波感到恐懼,她轉身走進另一家理發店,把剛做的新發型喀嚓喀嚓剪了個精光。
波波提前一站下車,把在下一站下車的羊貞遠遠地甩在了後麵。這一站出奇的冷清,地麵光滑如鏡。波波走得很快,水磨石地麵映著她如波的身影,她想到一個人在外麵的感覺真是好,波波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害怕回家,她在街上閑逛了一陣子,這才打了一輛夏利車回家。
“波波!”
車門一開,波波就聽到羊貞並不悅耳的聲音。轉了一圈,兩人倒又撞上了。
婆婆灰綠色的眼神兒穿過兩套房子中間打通的那段門,直勾勾地盯著波波異常豐滿的胸脯。波波身上穿一件金屬製品一般緊裹在身上的薄衣,人一動起來渾身上下鱗片亂閃,隱約間能聽到金屬折裂的聲響。
“回來啦?”
婆婆的聲音隔著那道門空穀回音般地傳過來。
兩套房子從中間打通成一套,其實關起門來還是兩套,是各自獨立的兩戶人家,一個從一單元上樓,一個從二單元上樓,要不是從中間打通的話,完全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婆婆不主張二單元那個門還開著,她建議大家都走同一個門,就是一單元的那個門。這兩套房子是照著她和公公的級別分的,現在公公不在了,最有發言權的應該就是婆婆了。婆婆嘴上說是一套房子給兒子兒媳住,但卻不許他們另立門戶,“一家人隔著一堵牆互不來往那像什麼樣!”婆婆叫工人來打通了中間那道牆,這樣,兩家的客廳就連在了一起。兩個客廳中間那道門是不允許關上的,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必須隨時隨地洞開著,如果計時工阿果不小心把門帶上了,婆婆立刻就會邁著急行軍一樣的步伐衝過來把門一掌推開。婆婆一直在練氣功,掌上工夫是好的。門開著的時候,婆婆正襟危坐在她那邊客廳當中的一把木椅上,兩套房子中間那道門畫框一般把她框住,在這個家裏,波波覺得無論做什麼全都被人盡收眼底,婆婆那灰綠色的眼神帶粘性似的緊貼著她,她走到哪兒、呆在哪個房間都走不出婆婆的視線。
“你和羊貞一起回來,為什麼不從一個門上來?”
婆婆端坐在對麵,聲音卻像從背後傳來。羊貞在對麵喝水,聲音咕咚咕咚大得出奇。羊貞在婆婆眼裏是個貞潔的聖女,“我們羊貞可瞧不上那些狗屁男人,不像有的女人,離了男人就活不了。”婆婆的話像釘子一般紮進波波心裏去。波波疑心自己今天在單位茶話會上說的那番話已經被小姑添枝加葉地灌入婆婆那時刻支楞著的耳朵裏去了。
波波在房間裏轉來轉去,連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找什麼,這時她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在說,“他不回來吃飯了”,“他來過電話了”。波波猛一回頭,差點把身體緊貼在她背後的幹紙一樣的婆婆給撞一跟頭。
“他來過電話了?”
“來過電話了。”
“他怎麼說?”
“倒也沒說什麼,隻是說不回來吃晚飯了。”稍微停頓了片刻,婆婆又說,“當然啦——覺還是要回來睡的。”她意味深長地瞥了波波一眼,那一眼使波波的胸部迅速鼓脹起來。波波連忙弓起身子收起那對豐滿的乳房,她小時候曾經用白布纏過身,一圈又一圈,勢圖阻擋那對日漸隆起的乳房的生長速度。那時女孩以平胸為美,誰要是那個地方大了會讓人覺得很難為情,沒臉見人似的。波波是背著母親幹那事的,她用白布把胸纏住,纏得既緊又痛,那兩個小東西被包裹在裏麵變成了一種扁平的形狀,外麵罩上衣服,就再也看不出有那麼一對高高聳立的東西了。
吃晚飯的時候,三個女人坐在昏暗的燈下,湯碗裏的湯雖然絲絲冒著熱氣,但波波感覺那湯仍是冷的。波波對小時工阿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