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易旬的那一段對話,許唐成半個字都沒對易轍說。即便是知道這樣不對,但看著易轍努力將目光塞進人與人之間的狹窄縫隙,去尋找已經在等待安檢的人,許唐成還是選擇將這些事情掩蓋下來。
對於弟弟的感情,大概始終屬於易轍心中最柔軟的那個位置,這麼多年都被他小心護著,照料著。若說單是付出,沒有期待就罷了,可他分明在期待著,也一直以為對方有著和自己同樣的心情。不然也不會總在假期的時候,大老遠跑過去看他們。
曾經的“犧牲”,現在的關懷,甚至是特意找他問了地方去買的那份生煎,都來源於這份毫無保留的愛。而這份愛的底下,是一顆金貴的心。
易旬不懂,許唐成卻是珍視的。他想要保護那個記憶中習慣沉默,卻柔軟善良的少年,不忍心讓他經曆一次心底最柔軟之地的土崩瓦解。
哪怕早晚要麵對,也起碼不是現在——不是在他尚未嚐過被愛的感覺時,讓他連愛人的感覺也失去。
兩個人並肩穿過大廳時,過強的熱風使得唐成有了短暫的恍惚。許唐成一直看著地麵想些輕易理不清的事情,沒注意,就被迎麵而來的人撞了身子。
旅人匆匆,撞得他滯住腳步,歪斜了身體。一隻手立即扶住他,將他拉向身側,避開了又過來的人流。
“沒事吧?”
聽到這聲音,許唐成才抬頭。零碎的言語在肚子裏盤旋了半天,被拖拽著列隊,但還沒成形,好似又被這一撞弄得飛散。
四周亂得很,他應了一句“沒事”,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傳到易轍的耳朵裏。
前方走來一個戴著耳機的女孩兒,在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許唐成聽到她在哼唱著一句歌——
但願你以後每一個夢,不會一場空。
他對這首歌的印象不算太深,因為在王菲的歌裏,這並不是他最喜歡的。但歌好詞好,他便也聽過許多遍,聽這個被溫溫柔柔唱出的人間。
許唐成記得這首歌中唱了許多句“但願”,可這許多美好的希冀中,給他觸動最深的,竟然隻是一個“鬧哄哄”。
很普通的詞,卻在他初聽這首歌時帶給他最多的震撼與思考。到現在,他都覺得這個詞真正意思,是溫暖。因為第一次聽到王菲以慵懶的咬字唱出這個詞,他就感到了周身的暖意。
現在的機場也是鬧的,但不是這種鬧。
人活於世,講的是活在一個寬泛的人間,聲音萬種,包羅萬象,卻大部分都是和自己無關的。無關的聲音,是噪聲,也是清寂。而將一個人視為寶貝時,他的喜怒哀樂都會在自己的世界被無限放大,無論親人,愛人,還是朋友。他喜或笑,自己便隨他喜,隨他笑。他的悲或淚,也會成為自己的無限煩亂。
這便是人間。遠遠不同於那個寬泛大眾的概念。
想到這,許唐成忽然停下,望著易轍的背影。
他不知道易轍的人間是怎樣的,但他想,那一定比自己的寂靜許多許多。
易轍習慣性地微偏頭向後瞄,沒看到許唐成,他立即也停住,轉身去尋。但隔著三兩個人,他卻看到許唐成在直愣愣地望著自己。
他大步走回來,微微低頭問:“怎麼了?”
許唐成搖搖頭:“沒事。”
北京大霧,航班晚點。他們本來預計午飯後將易旬送走便回學校,卻沒想,開車從機場出來的時候,天邊已隻掛了半個太陽。
車停得有些久,以至於車內溫度過低,剛剛開起來時,方向盤把許唐成冰得夠嗆。他用手掌抵著方向盤,手指頭蜷在一起,相互蹭了蹭。
易轍注意到,問:“很涼嗎?”
“有點。”許唐成轉了轉頭,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也可能是因為我本來手就涼,現在覺得像是攥著塊冰坨。”
易轍正想著手涼要怎麼解決,卻看到許唐成突然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你感受感受。”
也是時機實在恰巧,快要落下的太陽就在他們的右前方,餘暉肆意,竟躍上了許唐成的指尖。
易轍看著他微微曲著的手指,忽生出很奇異的一種感覺,仿佛不是光在他的手指尖,而是他的指尖長出了星星。
他被自己這小學生般幼稚的想法弄得愣住,沒注意到自己帶來的一陣沉默。
許唐成像是很有耐心,他用另一隻手穩穩地把住方向盤,視線始終看著前方,也始終沒收回伸出去的那隻手。
然而表麵鎮定,等待卻不可謂平靜。兩個人都沒再發出聲音,像是某個莊重的場合下,一次小心翼翼的試圖接近。
一直放在腿上的手動了動,牽得許唐成的心都跟著一顫。但沒等下一步的動作發生,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攪擾了車內有些變形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