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上大學時,父親調到縣城工作,母親辦了病退,父母終於在縣城安了家。於是除了弟弟,我們都離開了小鎮。就在這疏遠過程中,大廠和小鎮一道在衰落。先是個別分廠不生產了,工人下崗回家,接著,下崗就像控製不住的細菌一樣蔓延開來,最終,還在生產的分廠隻剩下一兩個了。也是大廠職工的弟媳是個悲觀的人,她不斷地向我們傳播著廠裏將要完全沒有生產任務的小道消息,但值得慶幸的是,那種可怕的事情至今還沒有真的發生。廠裏或多或少總是有生產任務,職工的收入始終不增長,但還是能按時發放,可終究是風光不再了啊。
隔兩三年,回一次小鎮,每回一次,就要慨歎一番變化。先是電廠喧賓奪主,一舉超過大廠成了小鎮最富庶的單位,接著其他的“衛星”單位相繼隕落了:電影院拆了,建成了商品房;商店還在,隻是換了經營的主人;糧店早就沒了,不過郵局還在,就是除了賣手機、收電話費外,不肯再發展其他不賺錢的業務,竟然連訂閱報刊、雜誌這樣的業務也不再提供——學校被教育局勒令不許給學生訂閱學習資料後,小侄女就無法看到《語文報》和《作文通訊》了……學校交給了地方,結果教師流失、生源流失;六車道的馬路也交給了鎮上,結果鎮上一接手,先把那些生長了幾十年的法國梧桐樹悉數連根挖了,理由是為了拓寬道路。拓寬後的道路兩邊是自由市場,賣菜的、賣水果的小商販代替了那些美麗的法桐,在馬路兩邊一字排開。挖掉了法桐,直如挖去了小鎮的精氣神;沒有了法桐的小鎮,馬路再寬,也隻是一個土裏土氣的城鄉結合部,一如任何一個關中小鎮。
曾經有一段時期,我暗自決定將小鎮當做自己的故鄉,畢竟那是讓我擁有美好成長記憶的地方,但自從挖去了那些美麗的法桐,小鎮徹底變成了其他的地方——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遙遠。不久前,弟弟在小鎮上分了一套新房,緊鑼密鼓地開始裝修,媽媽專程趕去幫忙,於是“小長假”期間,我又一次回到了小鎮。弟弟的新房就在馬路的南端,緊挨著廠門口。從原來立著照壁的地方起,走到新房的位置,費時20多分鍾。沒了法桐的馬路潦草寬闊,除了賣東西的商販外,人很少。路西家屬區原來的蘇式三層樓都被新樓取代了,所幸沒有高層,隻是我再也找不到我最敬重的小學老師的家了。站在弟弟家的窗口,媽媽一一指給我看:“那是開水房,那是二商店……”這些名詞終於讓我清楚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但那些名詞所對應的景象,卻陌生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