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蝶是一個信奉邪不勝正的人。這種人常常忘記:還有很多人信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人比她更願意做壞事,更不願吃虧。
“民不和官鬥”這句話小蝶不是不知道,她甚至還打算利用這一點來整一整那三個壞心眼的庸醫。但卻是她自己悲慘的經曆,讓她體會到這句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她丟了藥,報了案。然後呢?每天一清早就有三四個官差守在泰安堂門口,說是封鎖現場,閑雜人等不得入內。結果呢?一整天沒見著他們有什麼行動,普通的患者也進不了門。這麼折騰了四五天,藥店一個大錢也沒進帳。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小風一邊埋頭扒飯,一邊悶悶不樂地嘮叨:“我今天才聽說一個重要情報——合元堂的吳大夫前幾年給青天老爺的夫人治好了不孕症,他在本地白道可以說是有求必應。人家才是真正的官民一家親。我們的案子被束之高閣,搞不好還會被判個誣告反坐……你耍心眼做壞事之前,怎麼不把搜集情報的工作做好呢?”
小蝶積蓄多日的怒氣終於爆發了:“你一個大男人,上不能開天,下不能辟地,遇到事情還要推到妹妹頭上。泰安堂開不成,你就別指望我養活你!”
“什麼叫你養活我?”小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提高了聲音,爭辯道:“哪天我沒有兢兢業業地坐堂看診?”
小蝶冷冷哼了一聲:“不提還好,你既然提起來,咱們不妨算算總賬!自從你來以後,一個病都沒看出來,總是裝模作樣地瞎蒙。要不是我趁抓藥收錢的功夫摸摸人家的脈,看看人家的氣色,再抓上對症的藥,雍州城都不知道給你治死多少人了!你吵什麼?我當選雍州第一色女,我還沒抱怨呢!”
小風扔下碗筷,站起身說:“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被你如此奚落——太可恥!我一定要配出一付絕世好藥,創出一片新的天地,讓你刮目相看!”
小蝶根本不信他有那種能耐,撇了撇嘴:“就不知道哥哥打算配一付什麼樣的絕世好藥?”
小風挺了挺胸脯,一臉驕傲:“你等著瞧!”
他說做就做,備齊了藥材,洗淨了手,鄭重地對小蝶說:“妹妹,我要進入正式合藥階段,請你回避!”
小蝶不屑地晃了晃腦袋,衝他一咧嘴:“不就是一劑蟑螂藥?你連藥方也記不住,還是我給你寫出來的。裝什麼神秘!”
“藥方我是沒記住,但我記得合藥過程中富有創意的決定性一步!”小風義正詞嚴地推推搡搡,把妹妹趕到了後門外的小巷裏。“這決定性的一步走好了,就可以煉出蟑螂蚊蟲的絕世克星。別心癢,這個秘方到我死的時候會傳給你。”
小蝶無奈地關上大門。“一定是在吹牛!”她根本不信哥哥的話。“用止咳露的配方能配出殺蟑螂藥?他以為自己是變戲法的?”
很快,一陣濃白色的煙霧夾雜著酸辣的惡臭越牆而出。
小蝶皺了皺眉。
她還沒來得及拍門抗議,就看到那種生命力極強的頑固甲蟲,像潮水般從一切縫隙湧出小院。
“真的有用?!”小蝶顧不上毛骨悚然,眼睛先亮了,心裏開始盤算這種奇藥的前景。氣味惡毒無疑會讓銷量大打折扣,但若真有奇效,靠它來養活兄妹二人綽綽有餘。看來天無絕人之路!藥店開不成,畢竟還有別的活路可走。
“嗯?”小蝶的遐想才開頭,就看到那群打定主意吃她一輩子的老鼠們在搬家。“連老鼠都能趕走?不得了啊不得了!”
她還沒想到新的讚美之詞,就看到鄰居家的狗從狗洞裏跌跌撞撞衝了出來,蹣跚著來到路中央,暈倒了。
這……毒性太驚人!小蝶忽然很不安,擰著眉頭叫道:“哥——你還活著嗎?”她推不開門,也聽不到回答,急忙繞到藥店正門,想從那裏進入後宅。一路上隻見四鄰八舍紛紛捂著口鼻從家中逃了出來,連泰安堂裏的官差也落荒而逃。小蝶踢開後院的門時,在濃煙中辨不清方向的小風立刻像找到了航標,狼狽地逃到大街上。“咳咳咳——妹妹,你進的藥材成色實在太好,使情況發生了意想不到的突變。我得去買一些劣質的原料。要知道,藥材的成色,真的很重要……”
小蝶看到他那副難受的樣兒,幾天來的鬱悶忽然一掃而空,忍不住大笑起來。
“嘿嘿……嘿嘿嘿……”小風也尷尬地笑了。
他們笑鬧了一陣,小蝶收斂了笑容道歉:“我不高興的時候總能被你逗樂。我那麼膽大妄為的想法,你都願意實踐,我不該氣你對我不好。要生氣也該氣你太慣著我,寧可看我胡鬧也不攔著。”
“下一次我覺得不妥,一定在實踐之前反駁你。”小風咳嗽罷了,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把壞事做得如願以償。既做了壞事,又得不到預期的結果,隻剩下虧心和懊喪——我當兄長,不該讓這種事發生在我們身上。”
兄妹二人言歸於好。小蝶心虛地說:“哥哥,我發現做壞事是連鎖反應,一開頭就很難收場。”
“嗯?”
小蝶揮舞衣袖揮開麵前的殘煙,嘴裏大聲嚷嚷:“誰幹這種缺德的事?誰在我家的灶台裏塞上這些中草藥?這樣捉弄人太過分了!”她特意強調中草藥三個字,顯然是提醒大家:泰安堂也是受害者。至於元凶嘛,當然是擁有很多草藥的人。鄰居們帶著狐疑漸漸散去,泰安堂意外地沒有受到投訴。
小蝶不喜歡借題發揮,但也不喜歡錯失良機。她喜歡睚眥必報。
她還以為,一輩子打一打類似的小算盤,也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這天晚上來了不速之客。
為了過去的零收入的五天,小蝶又失眠了。她默默背到第七十五個藥房,聽到前麵藥店有個女人大力拍門:“大夫開門啊!有急患!”
小蝶踢了踢牆壁,提高聲音喊:“哥哥!有夜診!”
一連喊了七八聲,小風才迷迷糊糊地大聲回答:“你醒著,幹嘛不去開門?”
“前麵太黑,我……害怕。”
“那就別管她。反正我去了也不會看。”
“別!我們已經五天沒生意啦!”
小風不再回答,可能又睡著了。小蝶聽到前麵的人一直在敲門,於是起身披衣。“來了來了!”她轉到門前,忽然心裏一動。最近世道不太平,聽說黑鷹黨又在活躍。這敲門的萬一是個打家劫舍的歹人怎麼辦?也許是利用女子叫門,然後一擁而入……那麼戲劇化的事情雖然少有,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別為幾個藥錢把小命賠上。
“這位姑娘,我們藥店的原則是打烊之後就不抓藥。你去別家看看吧。”小蝶擺擺手,靜等回音。
那女子似乎更加焦急:“別的藥店我已經去過,他們沒有這幾味藥!大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小蝶想了想,又問:“你要的是什麼藥?我話說前頭,我們這裏的名貴珍稀藥材很貴!”
“錢無所謂!我要天王剪刀三錢,清涼花根二錢,金線葉六錢,草田螺三錢……”她飛快地報了幾樣藥材。
她的話還沒說完,小蝶“呼啦”一聲把門拉開,直視著那女子月光下的臉,一字一句地問:“師姐,是誰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