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把這事情說出去?”小蝶緊閉了房門,把木地板跺得“空空”直響,“怪不得我娘一直不肯說出這個秘密——一旦讓三個人知道,全天下的人馬上都知道了!”
“你這樣說,好像是我們三個把這件事說出去似的。”他哼了一聲,有些委屈:“妹妹,你應該相信我的為人。”
“我相信你清醒時的為人,但我對你的酒量沒信心!”小蝶跺著腳大喝:“說,是不是你什麼時候喝醉了酒後胡言亂語?”
小風漲紅了臉,理直氣壯地反駁:“自從我花光你的私房錢,在你自私歹毒的打擊報複之下,還有喝酒的可能嗎?”
此話確實不假——自他花錢的大手筆讓小蝶的積蓄一瀉千裏,小蝶不得不在生活起居上省吃儉用。頭一筆大幅度削減的開銷就是小風的酒錢。
“也許是……”小風壓低聲音,才說了三個字,立刻被小蝶揮手打斷:“不可能。”她微微垂下眼瞼,輕聲說:“不可能是師姐。”
“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隻有你想不到的事。”小風湊到小蝶身邊,推心置腹地分析:“你爹當年結仇不少。讓我們想想,如果你被你爹的舊仇人殺死,誰會得到好處?”
“你正在懷疑的人,有一顆高傲的心。我猜,如果這次我能在和毒宗的比試中獲勝,她會用盡生平所學證明她比我強,即使那需要很多年。她不屑用齷齪的手段。”小蝶柔柔地低喃一聲,不再言語。
很快,綿州多了第五種人:對易天的女兒感興趣的人。
那天的午飯格外沉悶。小蝶埋頭吃飯,不看周圍人,也不理會身邊的竊竊私語。二師兄範小泉卻沉不住氣了:“師弟,你為什麼總是用懷疑的眼光看師姐?師姐豈是會做那種事的人?”他口氣很衝,小風沒好氣地頂了一句:“這麼說是你幹的?總不至於是師父說出去的吧?”
“都住嘴。”小蝶淡淡地說:“我喜歡看熱鬧,可不喜歡讓別人看我的笑話。有話等到和毒宗的比試結束再說。”
屋外似乎憋著一場大雨,悶熱壓抑的空氣在眾人頭頂徘徊,小風煩躁地揮揮袖子,但這股鬱鬱之氣卻是揮之不去。一聲震雷之後,豆大的雨點劈哩啪啦落下。有人帶著一股冷氣衝進大堂,徑直走到小蝶他們的桌邊。“閣下可是藥宗新任掌門,易姑娘?”
小蝶掃他一眼,平靜地說:“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小蝶。”
來人怔了怔,衝小蝶一拱手說:“在下是翠霄山莊的管事,奉莊主之命有請周姑娘移駕山莊。”
小蝶和師兄師姐交換眼色,從容回答:“我們約定的日子是明天……”
那人恭敬地接口道:“客棧人多事雜,我家莊主怕嘈雜的地方擾亂姑娘心境。”他停了停又說:“莊主還說,姑娘今晚若是睡不安穩,明日又該頭疼了。”
小蝶的身子微微一聳,強忍著沒有表露出驚訝,點點頭道:“那就多謝你家莊主的盛情。”
翠霄山飄蕩著綿綿細雨,青山翠澗別有一番風味。小蝶一行人乘了小轎,然而各有心事,誰也顧不上欣賞雨景。
山間的小徑越來越陡峭,轉過一片樹林,忽然出現一座巍峨的宅第。一名白袍老者和一名紅衫女子正撐著傘等在門口。白袍一塵不染,老者的須發也如袍子一般蒼白幹淨。紅裙紅得鮮豔,女子的麵容卻如冰封。
看到小蝶四人從小轎上走下,下人們急忙撐傘去迎。白袍老人朗聲道:“毒宗姚輝恭迎周掌門。”這本是他預備好的台詞,但眼看到小蝶,他還是掩不住一絲尷尬,“周宗主”三個字聽起來十分古怪。
小蝶走到姚輝麵前,不知是該拱拱手,還是該做個揖,索性揮揮袖子,隨口道:“你還是叫我‘恩人’時順口。”
姚輝臉微微一紅,目光始終不敢和小蝶對視。他見藥宗弟子皆是一身白衣為任緋晴戴孝,說了幾句“深表遺憾”之類的客套話,又道:“翠霄山莊備有薄宴為諸位洗塵。諸位不妨先與在下去換身行頭。”
“不必麻煩。”小蝶斷然拒絕,又諷刺道:“難道見你們宗主之前,需要沐浴更衣?”
姚輝討個沒趣,默默伸手指了指小蝶的裙子——她穿男裝慣了,走路大大咧咧,不知什麼時候濺了許多泥點而不自知。紅衫女子見狀立刻說:“雨天陰寒,山內比外麵又更冷些。料想周姑娘衣衫單薄,莊內特備暖衣,請入內更換以免受寒。”
小蝶這輩子沒跟幾個文縐縐的人打過交道。對方說得客氣文雅,她不敢隨便開口以免被小看。小霞道:“承蒙京女侍好意,隻是孝衣不敢輕脫。”
京雪棠不緊不慢地說:“莊內所備衣物也是素白。”
小蝶不好推辭,在他們帶領下步入翠霄山莊。
景淵一如既往地佇立在窗邊,欣賞雨中的絲瀑翠煙。姚輝的腳步聲驚擾這靜謐安詳的圖畫時,景淵瑩潤的額頭淺淺一皺,問:“她來了?安頓好了?”
“來了。”姚輝恭敬地回答。“安排在暢然館。”
景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問:“都說她是易天的女兒。你以前見過易天,他們長得相似麼?”
姚輝仔細想了想,低頭道:“易大俠當年的英姿令人印象深刻。可能是女孩兒五官不像男子那麼硬朗,易姑娘同他至多四分相象。”
景淵揮手摒退姚輝,撫著下頜自言自語:“難道她自忖贏不了,因此打出易天這塊招牌唬人?就算藥宗勾結黑鷹黨又怎樣?我看起來像是畏懼黑鷹黨的人?”
辛祐壓低聲音說:“小蝶心機不深,也不是有膽惹事生非的人。為了威嚇本門,和朝廷欽犯扯上關係——這事情分明得不償失,她絕不會做。”
景淵沉吟了片刻,忽然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嘴角又掛上了惡作劇般的笑容:“她準備了這麼一個大消息,我們也不能輸了聲勢。”他明亮的眼眸閃爍著快意:“嗬,真是有趣的再會!”
雲端吹來若有若無的細雨,山風夾著涼意掠過小蝶的肩頭。佇立在碧波崖上俯瞰著翠霄山連綿的綠海,雖說令人心曠神怡,但綿綿寒意卻讓不經凍的小蝶心中直叫苦。
“怎麼還不來?”她踮著腳尖四下張望。“哥,是不是你搞錯地點?”
小風撣了撣身上細微的水珠,無辜地回答:“那麼大的路標,我要看錯就從這兒跳下去!”
一行衣裝素雅的男男女女繞過矮樹竹林,自小徑上而來。
小蝶咬著牙跺了跺腳:“遲到這麼久!”
為首的年輕男子一身玉白色的長衫,飄飄衣袖和象牙色逍遙巾在山風裏輕搖,宛如仙人天降,出世絕塵。若有青煙鶴鳴相伴,小蝶真要把他當作清晨來此吸風飲露的天外飛仙。她看傻眼的時候,這瀟灑的男子已來到麵前。
他的微笑如池塘波影一樣清淺,在疏落細雨中有種朦朧透亮的光彩。他諧謔的聲音透過惡作劇般的笑容,在山澗裏帶出柔和的回音:“多日不見,周大夫別來無恙?”
小蝶深深吸了口氣,讓山中的清涼撫慰自己混沌的頭腦。她的眼睛使勁眨巴了幾下,對這天人一般的角色上下打量片刻,尷尬地問了一句:“你是誰?我們以前見過嗎?”
這人的臉是有點眼熟。可是自從泰安堂的生意好起來,小蝶每天要看上百張臉,漸漸懶得去記每個人的長相,認人的能力大幅退步。她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對方應該體諒,畢竟不是多麼熟的人。但短短十個字,讓景淵的笑容僵硬地凝固在臉上。
她、她這是什麼記性?!雍州一別不過兩月,難道一個和她哥哥言談甚歡的大活人,在她腦中這麼快就煙消雲散?原來他在別人心目中竟然不值得一記!
景淵臉上瞬息萬變,一陣白一陣青走了幾個過場。他冷冷哼了一聲:“周大夫真是貴人多忘事。看來戲會那天救你兩次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