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交手(3 / 3)

辛祐站在景淵身後,雙手穩穩托著一隻黑檀盒。見小蝶走上前,他的目光從盒麵精致的雕花遊移到小蝶略微泛白的雙頰上。“辛祐?”小蝶的嘴唇顫抖,露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我早該知道‘阿牛’這樣的名字配不上你。”

辛祐沒有理會她的責備,隻是靜靜看著小蝶,仿佛請她試著理解。然而小蝶垂下頭不再看他。她撚起木盒中的黑丸端詳一番,掐下一點在指端碾碎,又把它放在鼻端輕輕一嗅。瞬間,她的眉間揚起一絲淺淡的不安,辛祐的心也隨著她的眉頭驟然一動,在那個瞬間忘了自己是該看著這顆重要的藥丸,還是該看著她……

景淵也在細細研究小蝶的藥丸。當他掰開藥丸時,雋秀的雙眉猝然一擰,讓手托藥盒的孟小霞心跳。小霞不是沒有見過風致瀟灑的男子——師弟小風在少年時就一表人才。得知他的父親是當年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美男子,小霞才明白他出類拔萃的容貌來自優秀的血緣。

麵前這男子更令人驚歎。小霞甚至無法想象什麼樣的父母生下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人。她從沒見過如此高挑的男子,更沒見過誰有他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

即使哪個人擁有他這樣讓人過目不忘的樣貌,也難以和他相提並論。因為他是景淵,擁有獨一無二的才華和天賦。那種氣度,正是小霞向師父學了多年而沒有真正掌握的。直到看見他自信而淡漠的微笑,小霞終於知道:有些東西與生俱來,不論其他人如何挖空心思,也學不到。

小霞不知道這個天神一樣的男人和小蝶之間發生過什麼。小蝶過去的三年,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小霞隻知道:當她師妹和這個男人一起出現在碧波崖上,任何看到他們的人,都不會相信小蝶能在這場比試中獲勝。

上天給了這個男人生為勝者的氣質、外貌和能力。

景淵把藥丸放回盒中,說:“聽說周姑娘三年前做出能解二百餘種毒的白玉丹。想必就是這個?你該知道,我們比的是‘毒藥’,不是‘解藥’。”

“什麼是毒藥?”小蝶沒有理會周遭的詫異,把藥丸放回辛祐的匣中,直視著景淵的雙眸,說:“毒藥就是能毒死人的東西。聽說您的體質天生特異,常服毒藥才能以毒攻毒保留性命。我很好奇,想知道您怕不怕‘解毒劑’。”說到這裏,她的微笑變得冷清:“對您來說,這才是毒藥。”

景淵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做,瞬間的呆怔之後忍不住鼓掌長笑:“做得好,說得好!怪不得你母親挑了你——周姑娘,趁我們現在還能說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把解藥當作毒藥給了我,呆會兒你中毒,要怎麼解?”

小蝶臉上那個冰冷的微笑也消失了,回答說:“我不會輕易死掉。”

景淵聽了她蒼涼的回答,心中某個地方忽然有些鬆動,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你總是這樣出人意料嗎?”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小蝶麵無表情地反問:“景宗主已經看好了‘毒藥’吧?我們可以各自寫解毒方法了嗎?”

景淵的嘴邊蕩開一個微妙的笑容:“可以。請便。”

碧波崖頭一時間安靜下來,小蝶隻覺得背上一陣寒意,冷汗不知幾時浸透衣衫。她顧不上理會,一邊在心中曆數自己常用的解毒劑,一邊運筆如飛,生怕漏下任何一味。不消片刻,筆下已列出長長一篇配方。

細細審視兩遍之後,小蝶舒了口氣,這才聽到耳邊颯颯的風聲,發覺背上多了一領鬥篷——小風不知什麼時候為她披上,自己卻被涼風吹得臉色發青。

“可有把握?”小風湊到妹妹耳邊,輕柔地細語。小蝶搖搖頭,“不好解。”她說,“景淵的毒藥煉得無可挑剔。我真怕萬中一失……”小風看她神色凝重,急忙寬慰:“大不了最後雙方不濟,各獻解藥,算個平手——隻是你要吃點苦。”

“我已經列了各種可能的症狀和解法。”小蝶仔細叮嚀道:“哥,你為我準備這單子上的藥材,千萬不可弄錯了分量!”她回頭去看,發現景淵早已寫完了解方,悠然自得地在一邊微笑等待。

兩人在碧波崖中央再一次傲然對視。

景淵忽然開口,口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生硬:“您對‘毒藥’的詮釋令景某茅塞頓開。我想,如果我用了什麼手段輔助藥效發揮到最大,周姑娘一定不會認為我卑鄙——這是比試的‘需要’,對不對?”

小蝶心中一動,寧願相信他是在虛張聲勢,於是故作鎮定地笑道:“景宗主有那樣的本事,我當然不會見怪。如果我也那麼做,想必景宗主也不會怪。”

景淵的反應讓小蝶心驚肉跳——在他英俊的麵容上,綻開一個燦爛卻帶著鄙夷的笑容,透著防不勝防的威脅。

雙方捋高袖子,驗明未在袖中藏其他毒藥,又驗過了指縫指甲,也未發現作弊的端倪。他們各自取了自己的藥丸,送到對方唇邊。小蝶的眼睛不敢離開景淵的雙眸,生怕錯過他眼中透露的心思。即使她費盡心機去揣摩,仍然看不出這個冷漠的對手在想些什麼。

此刻,這個冷漠的人又是淡然一笑,含住小蝶的毒藥吞了下去。小蝶隻得也將唇邊的藥丸含入口中。淡淡的苦澀和奇異的清涼在舌尖縈繞,小蝶本能地輕輕一咬,去進一步體味這種滋味。這是她的解方上列出的幾種毒藥……她輕輕鬆口氣,“咕”一聲咽下藥丸,恰巧瞥到景淵不懷好意的笑臉,心中又是一股異樣的別扭。她知道中了這毒,心跳一百之後方可邁步,於是打定主意站穩腳跟。

景淵並不在意她的動靜,自顧自在解藥方上添了幾筆,一邊寫一邊說:“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不是你自私自大、惟利是圖。而是你自以為聰明,其實傻得要命。你以為你得到了幸福,其實不過是個大騙局,你還樂在其中。最後真相大白,隻好打落門牙往肚裏吞,還要虛偽地裝作不在乎——真是可悲又可笑!”

小蝶不理他,默默地數著:四十九,五十,五十一……

“若說你爹是易天——我絕對相信。你和你爹真是一模一樣的天真,或者說,一模一樣的愚蠢……”景淵陰沉沉地說:“你大概也會和你爹一樣,死在我的毒藥之下。”

啊?!小蝶心中猛地一震,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天真地以為,別人伸出援手,就一定是為他好。他以為,世上所有的人都會無條件善待他……好歹他也是個做賊的人,真不明白他怎麼會這麼單純。”景淵放下筆,慢步到小蝶麵前,說:“二十年前,他死在我麵前,連我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竟然那麼輕易就毒死他……那時我六歲。”

小蝶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為免摔倒,她本能地邁了一小步穩住身體。僅僅一小步,眼前就是一片黑暈,好像全身的血都湧到胸口,弊得她透不過氣,心口宛如針刺一般疼得難熬。

景淵彎下腰,端詳小蝶痛苦的神情。“從那時開始,我很喜歡打碎愚人的幸福世界。看看他們怎樣失望地活下去,或者怎樣失望地死去。”

小蝶不甘心地咬緊牙關,卻止不住眼前越發黑暗。“哇——”她一口血吐在景淵玉白色的長衫上,宛如在雪地裏綻放出一朵紅牡丹。景淵向後側身,但沒躲開。小蝶毫不遲疑地揚起手,在景淵臉上拍出一個響亮的耳光。

看著景淵驚駭的表情,小蝶慢慢地一邊理氣一邊說:“我和你不熟。有件事情你大概沒發現——周小蝶一直過得怡然自得,不是因為運氣好,從沒撞見倒黴事。再糟的事情放在麵前,我也要笑,不是因為傻得不明白危險,而是知道——我一定能邁過那道坎,變得更好!”

說罷,她向愕然的景淵綻開一個自豪的微笑,身子卻向後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