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菁湖蘭夫人已經有很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動,基本處於半隱居狀態。小蝶好奇地打量這位神秘婦人時,坐在大廳正位的蘭夫人也冷淡地打量景淵和小蝶,問:“你就是虛泉子景淵?玉泉公景承是你爹?你就是周小蝶?易天的女兒?”正如小蝶的猜測,她是個很有氣勢、表情嚴肅的中年婦人。有一點出乎小蝶的意料:蘭夫人的腮下有一片鴿子卵大小的淡青色,分明是服用某種藥物之後的表現。
小蝶小聲嘀咕一句:“我就是易天的女兒周小蝶。他就是賣給你‘冰天雪地’的景淵。”說著她指了指蘭夫人的脖子,一邊搖頭一邊說:“吃這個藥後一刻之內會出現反應,因體質不同,兩至三刻之後才會褪去。最好提前半個時辰服藥,或者找東西遮掩一下——這都寫在說明書裏的,吃之前怎麼不仔細閱讀呢?”
蘭夫人沒有特別的表情。小蝶懷疑她服藥過量,麵部無法做出反應。景淵和辛祐自然也看出來,識趣地沒有說破,這時候忍不住微笑。蘭惜和月憐終於裝不出嚴肅:“娘……上次毒宗歲末促銷,有個信使送貨上門,被我倆誤收。你說那一大箱‘冰天雪地’是投遞錯誤……”
蘭夫人還是沒有特別的表情。她的沉默讓別人不再覺得這事情好笑。眾人一一恢複沉默時,她無限感慨的聲音冒了出來:“你們以為武林盟主好當?”
小蝶想起自己短暫的掌門經驗,無限同情地說:“是藥三分毒,不值得呀!”說著從包袱裏摸出一個小盒,倒出兩粒小小藥丸:“我有解藥‘春暖花開’。已經多次實驗,安全可靠無副作用,可以放心服用。最重要的是,它比毒宗的解藥‘風和日麗’成本低,價錢便宜。”
“你什麼時候配了解藥?什麼時候做了實驗?”景淵吃了一驚。
小蝶有點小小得意:“當然是一拿到手就開始試製中和劑。沒有親手配出解藥之前,我不吃可疑的東西。對了,你也吃過一次我的‘春暖花開’——不好意思,我曾經疑心你的尊容是‘冰天雪地’的藥物反應。”
景淵從沒察覺自己被她下了藥,惱怒地瞪她一眼,小蝶理虧地吐吐舌。這一幕被蘭夫人看見,微微感慨:“景承和易天的兒女也這麼大了……”
“你認識我爹?”景淵和小蝶異口同聲發問。
蘭夫人沒有回答,站起身望著老湯,說:“當今江湖上最會配藥救人的,居然是你們兩個——要不是老湯的情況越來越糟,我真不想把他的安危交給你們。”
“為什麼?”小蝶不服氣,蘭惜和月憐也不明白。
蘭夫人仿佛有不可告人的心事,她不再理會他們,默默地轉身走了。
小蝶指著她的背影,無比失望地問月憐和蘭惜:“這就是武林盟主?這就是你們的娘?”看蘭惜和月憐點頭,她遺憾地說:“我還是喜歡蘭惜寫出來的武林盟主——武功深不可測,態度豪放,女中豪傑。”
“她的武功的確深不可測。”老湯坐在一旁,厚道地補充:“平常也比較大方,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
景淵見小蝶說話太不講究,冷冷地說:“我們是來治病,又不是來鑒定武林盟主——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說著他向老湯拱手道:“老伯,請到方便之處說話。”
“比試這就開始了?我還沒有找到助手!”小蝶有點著慌。
景淵平靜地對辛祐吩咐一句:“蘭夫人的藥用過量,你去看看。”又對小蝶說:“我也沒有助手了。還有什麼問題?”說完恭敬地跟著老湯往後宅走。
小蝶生怕被他搶先,立刻緊緊地跟上去。
北風堡規模很大,建築布局奇異。不知采納了哪一位高人的設計,所有房屋都有極佳的采光,沒有哪一條道路完全背陰,然而所有的路線都讓人暈頭轉向。北風堡的居民當然輕車熟路,但小蝶不敢確定自己能找回來時的路。繞來繞去,老湯帶領他們一直走到緊閉的小園,園門大書“懷風”兩字,字跡灑脫似乎是名家手筆。
老湯一推開門,滿園繁花似錦躍入眼簾。月憐和蘭惜終於拋開回家以來的木然,由衷展開笑顏:“這裏還是那麼美。”
小蝶和景淵默默地佇立在風中,展望眼前燦爛綻放的花草,不約而同地抬手捂上口鼻。“寒霄,尺丹,遍地金……”“落星,牽雲,粉蓮藤……”兩人粗略清點,各自從口袋裏摸出藥盒。
景淵看看小蝶的藥,好心地說:“我還有多餘的‘映霞’,送你吧。”說著把紅豆似的小藥丸倒在小蝶手心。小蝶受之有愧,從小盒子裏捏出黃豆大小的一枚藥丸,遞給景淵說:“我有‘抱佛腳’。”
景淵盡力掩藏神情的詫異,但沒逃過小蝶的眼睛。他似乎壓根沒想過小蝶也會偶爾助人為樂,這讓小蝶很不痛快,見他吞下“抱佛腳”,她惡聲惡氣地反悔了:“我可沒說送給你——一兩銀子,不,十兩!”
“你……趁火打劫?”
小蝶拍拍他的胸膛,揮手一指前方:“你看看這片迎風招展的毒草,想象一下空中波瀾壯闊的毒氣!見了棺材你都不掉淚嗎?十兩銀子保你全身血液健康流暢,我簡直想說恭喜。”
月憐和蘭惜對視一眼,臉色變得難看:“這裏有毒?”
“對常人無害。但是——”小蝶指了指景淵:“他的血液異於常人。”
“那你呢?你為什麼也吃藥?”月憐還是不明白。
景淵低聲戳穿謎底:“因為今天是十三,她也有點異常……”小蝶不給他傳道授業解惑的機會,匆匆地岔開話題,皺著眉頭問老湯:“大叔?你住在這裏?多久了?”
“十五年以上?”老湯搔搔頭,“我不記得。”
景淵打量周圍,發現這小院緊鄰外牆,下風處沒有別的建築。他的眉頭也擰起來——成片的毒草顯然專為老湯一人準備。他走上前客氣地說:“老伯,請伸展手臂看看。”
小蝶見他一刻也不閑著,不甘示弱地撲上去看老湯的腿腳。老湯戒備地向後一退,眨眼間就避開一丈遠,躲到一根柱子後麵警惕地窺視小蝶。
景淵心中一動,覺得他的表情有點眼熟,可是一下子想不起像誰。“下次想看別人的膝關節,最好先跟關節的主人講一聲。”他衝小蝶搖搖頭。看著跪坐在地上像小狗似的小蝶,他心裏忽然一亮,又看看老湯,低呼一聲:“不會吧!”
他的語調讓小蝶覺得自己又要被挖苦了,立刻沉下臉:“今天可是十三——你別惹惱我!否則後果自負。”她說罷向老湯招招手,滿臉堆笑:“大叔,剛才對不起,您別見怪。我也算目前比較知名的江湖郎中,雖然配藥可能不如這個賣藥的家夥,但治病還不知誰高誰低。讓我看病您不會吃虧。”
老湯見月憐和蘭惜一個勁在旁邊點頭,這才走回來。
小蝶忽然想起一件事,鄭重地對景淵說:“我們是競賽,不是會診。現在就把規矩定好——你不準向病人打聽我和他說過的話,我看病時不準偷聽。我也不問你做了什麼。”
景淵對她的小人之心無可奈何,問她:“治愈了算誰的功勞?”
“前五十天歸我,中間觀察二十天,接下來五十天交給你,然後觀察二十天。能不能治好,一百四十天應該有結論。我們都是做這一行的,心裏清楚誰的手段更高明。”
景淵點頭同意,同時慨歎一聲:“‘病人’和‘病’相比,你好像對後者更有興趣啊!”
“好啦好啦,我要開始問診,請你們回避一下。”小蝶捋起袖子把所有人趕出懷風園之後,笑眯眯摩拳擦掌走向老湯。老湯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隻見這小姑娘“唰”的從包裹裏抽出紙張,飛快地研磨蘸筆,坐在石椅上鄭重其事地說:“大叔請坐。大叔請站起來。大叔,請跳兩下,離地前吸氣,落地後吐氣。大叔……”
老湯配合地做了幾個動作,產生了懷疑:“小姑娘,你是不是應該先給我把個脈?我沒見過醫生這樣看病。”
“所以你的病到現在也沒治好。”小蝶認真把他活動時、不動時、呼吸時、閉氣時……種種表現詳細寫下。老湯的異常實在太多,她還沒寫完就用光了紙。“屋裏有紙,我給你拿。”老湯說著走回屋中。小蝶想看看他的居住環境,跟了上去。
月憐蘭惜姐妹倆此時正領著景淵看他的客房,忽然聽到“啊——”一聲慘叫響徹雲霄,整個北風堡為之震了一震。月憐還蘭惜還不明所以,景淵一個字也沒有說,飛快地衝向懷風園。
臉色蒼白的小蝶站在老湯房門口一動不動。景淵幾個大步走上前,碰了碰她的手臂,問:“怎麼了?”
小蝶呆呆地看著前方,勉強抬起手,指著房間裏麵:“你……看……”
老湯的房間裏擺滿了形形色色的盆栽。景淵也看呆了,過了半晌,他不住向老湯蹙眉搖頭:“老伯,你養花的品味姑且不論……栽培之前至少應該打聽一下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是什麼。”
“十八節的鬼臉竹!啊,第十九節就要長出來了——至少養了十九年啊!喲喲,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大紅燈!恐怕比我的年紀還大吧?”與景淵的表現正好相反,小蝶興奮地在老湯房間裏蹦蹦跳跳,恨不得把所有盆栽都藏到自己的小包袱裏。“呀!居然還有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東西!”她指著一塊奇形怪狀的褐色植物大叫起來。
“那是死了三年的仙人掌。”老湯無限心痛地說:“養了好多年,舍不得扔掉。”
“仙人掌?仙人掌是什麼?我怎麼沒聽說過?什麼地方產的?”小蝶兩眼放光,捧著花盆左看右看。“聽名字就像了不得的藥。”
“一種是從海外傳來的稀有植物,能行氣活血,可以治療心悸失眠。”景淵草草地回答一句,緊接著問:“老伯,你的仙人掌從幾時開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