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雲正濃(1 / 3)

夜深時分,躺在臥榻上心事連連,獨自翻身起來,房門剛開至細縫,夜風灌入,倒是舒爽了不少。待我探頭細看時,月光淺霧濃罩的庭院內,隋唐正靜謐地負手望著星際。我踏下台階,他的聲音飄過來:“秋高氣爽,難耐寂寞?”我笑道:“隋兄可是有同感?”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突然道:“對軍戰之事很感興趣?”我望向星空:“正因為不曾有這樣的喜好,才愁惱。”隋唐輕笑一聲,道:“天象有變,近日恐有不平事。多添些衣裳吧。”我故意道:“是說我會凍死嗎?”他不可思議地瞥我一眼,不再言其他,轉身進了東廂房。

次日,我便請示墨辛離,允許我穿盔甲自由在城內走動,不料他竟爽快地應允了,當下就叫人撥來三副武裝,倒是省了我事前準備的滿肚理由之言。

來寺對我取回的盔甲甚是不滿,硬是不肯穿,頗為嫌棄其冰冷死板,阿鳥倒是怨怨咒咒的去試穿了,看著她同是不滿的表情隻得哄幾聲帥氣颯爽之類的臉上方見晴色。

此後無論大小戰事我都在墨辛離的各種托辭下參與其中,盡管如此,多半也是我樂意參與的。

據軻溯得到的消息,阿納王似病危,故急著大戰一番,妄想博得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機。如今阿納領軍的正是阿納王阿日善的長子巴圖,巴圖雖是初作主帥,但是身邊一直有阿日善極為器重的巴特爾在其左右出謀劃策,巴特爾戰績累累在阿納建立的是何等的英雄地位,如此一人,又豈會在這時候亂了陣腳?巴圖年輕氣盛,如此急於求功,看來阿日善確實病得不輕。隋唐道:“這幾日必定氣溫驟降,一來銀山河水流漸弱,驅馬過江尚不是難事,二來阿納料定我方無所防備,硬拚硬,興許能傷些元氣,以巴圖的性情也算有所作為對族人交代。”墨辛離思索片刻,自信十分:“巴特爾也不是吃素的,未必對巴圖如此貿然冷觀,但是這戰注定無果。”我不敢說誰勝誰負,阿納此戰的失利是不可置否的,就算銀山河的障礙不再,我方處於守方,以阿納安頓的兵力一時半會攻下是不可能之事,我道:“我看啊,也許這事沒你們想的複雜。”見他們願聞其詳的模樣,我接道:“不管怎樣的機關算盡,這城他阿納定然攻不下,這戰隻是怡怡情,我們做好伏筆,也就不必思索過多無謂之事。”隋唐噗嗤一聲,對墨辛離笑道:“哈哈,看來是我們自討苦惱了,喜兒這話說得倒是一針見血啊…”無遐顧及墨辛離此時的反應,我倒給隋唐的“喜兒”二字喊得極其別扭。硬著頭皮回道:“我也隻是略懂皮毛,隨口說了想法,並無冒犯之意。”墨辛離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任由隋唐拿此取笑於他。

果不其然,三日後的清晨,我在震天的戰鼓聲中驚醒,翻身起床搖醒身側的阿鳥:“阿鳥,開戰了!我到城樓上去。”一邊匆匆套好衣物,一口氣趕到城樓上,隻見一排弓箭兵蓄勢待發,拉滿弓弦全神直指城下。我迎著凜冽的寒風伏在城牆上向遠處望去,浩浩蕩蕩的阿納騎兵正穿過銀山河席卷而來,馬蹄踏在水麵的聲響和馬兒的嘶嘶聲仿佛就在耳邊,尾端還在過江,前端兵馬已到城下。我方步兵方陣與騎兵完美契合,有條不絮地呈月牙狀排列,領首的墨辛離一襲銀色鎧甲赤紅披風甚是矚目。我緊張地望著此時已止步對峙的阿納軍隊,最前突出的是兩匹精壯的汗馬,馬上人兒看不太清,右邊一位健壯許多,氣宇剛武,一雙短柄錘緊握在手,想必正是那巴圖王子了;另一位嬌小些,一身大紅貂毛修邊行衣裝束,似女子打扮,提著長槍。

墨辛離一揚手,激昂的戰鼓聲戛然而止,巴圖洪亮的嗓音傳過來:“今天必定打得你們這幫書生滿地找牙!”仰頭高笑之際,紅衣女子上前一步,揮槍直指,聲音驕傲中夾帶著少女的稚氣:“我不管哥哥的目的,現在我要和你們的將軍比一比武藝,”說著長槍指向墨辛離:“你,就是墨辛離吧,上來與我單挑!”軻溯驅馬上前喝道:“丫頭!先過了俺這招吧!”說完揮刀就要衝過去,那紅衣女子策馬繞向一邊:“哥哥,這個胡子書生交給你了!”巴圖聞言迎上軻溯的招數,兩人瞬間開打,錘點刀抵,刀削錘定,電光火石,鏘聲不斷,轉眼幾十回合,兩人不分上下。突然軻溯一招斜旋揮,削過巴圖的左肩,巴圖一個欠身,險些跌下馬背,虧得他扯住了馬鞍半吊在馬側,但是肩位的衣裳還是被削了一塊。紅衣女子急得大喊:“哥哥!宰了他!”驚得阿納士兵也有些扛不住,蠢蠢欲動。巴圖倒鎮定,單臂用力把身體重新拉回馬背上,像得了力量般,兩三個招式逼得軻溯漸漸處於下風。眼看軻溯就要被巴圖迎麵蓋下的短錘打下馬背,墨辛離抽了一邊騎兵的弓箭,滿弓一鬆,箭離弦直指巴圖左胸。見逼近自己的箭羽,為了躲閃,巴圖停了對軻溯的進攻,轉身彎腰伏在馬背上,此時箭羽恰恰掠過,驚險躲過一劫的巴圖怒火中燒,吼道:“其其格你還等什麼!”被喚作其其格的紅衣女子也氣得不輕,二話不說提槍向墨辛離刺去。

此時踉蹌趕來的阿鳥與來寺見這光景也不敢喘個大氣,雙目緊盯城下的舉動。

其其格咄咄逼人的招數皆被墨辛離輕鬆化解後,顯然她求勝心更切,身子一躍雙腳穩穩落在馬背上,腳尖輕點,舉槍騰起直衝。墨辛離右手一拍馬背,借力躍起之際一個旋身避開槍矛,左手順勢抓住槍杆奪為己用,手腕一轉槍矛直敲在其其格的手臂上,其其格吃痛的手一鬆,跌回馬背上,她“呀”的叫一聲,不顧手上是否有兵器,策馬朝對方出掌,掌掌直拿墨辛離的咽喉。他卻以守為攻,幾番擱下其其格的招式,頻頻折回她的掌勢。如此幾番,墨辛離似無心戀戰,抓住其其格的手腕一個送拍,直打在她的肩部。其其格被震出幾丈遠,跌在地上。巴圖錯開與軻溯的交戰,馳馬衝至她身旁,正欲伸手拉她起來,其其格卻不領情,猛然翻身擺掌又試上前。墨辛離此番拿起長槍一拋,槍矛穿過其其格的氈帽釘在巴圖的馬蹄前。其其格哪吃得了這般恥辱,紅著臉拔起長槍怒視墨辛離:“我以後一定加倍討還!”墨辛離淡然道:“下次也許就沒這運氣了。”其其格聞罷氣得冷哼一聲:“你!”跺跺腳縱身上馬憮然退回軍隊中。巴圖怒道:“好你個蠻書生!今天就看你我誰活著!”拽起短錘大喝:“殺!”字起間,阿納將士奮勇撲來,雙方即時開戰。隻聽將士喊聲如雷,刀槍劍戟,血光四射,生死搏戰,場麵亂而不散。

我們三人緊張又驚怕,嚇得不敢再看,我定定心神環顧四周,見隋唐一身青灰長袍肅然自若地站在城樓上,身邊一位舉旗佇立的戰士倒有些焦急。阿鳥驚道:“墨將軍下馬了!”我忙望過去,密密麻麻交戰的人群中,一抹銀白隱於其中揮劍掃敵,仿佛殺出了一道血路,婉婉約約現於人屍之間。我的心提到嗓門眼,雖然我軍奮力迎戰,但是明顯阿納人員稍多,似要吞沒我們。這時候突然響起角號,隻見站在隋唐身邊的戰士左右搖擺著戰旗,旗幟在風中飄劃,發出“噗噗”的聲響。隻消片刻,銀山河岸稀疏的胡楊林下,平地崛起一支數萬人的軍隊,戎裝即發,勢如破竹般與城下的大複將士契合,漸漸圍成滿月狀,把阿納士兵團團包於其中。阿納士兵馬上亂了陣腳,無措地騷動。墨辛離已回到馬背上,身上的鎧甲斑斑血跡清晰可見。其其格慌亂地開聲:“哥哥,怎麼辦?”巴圖喘著粗氣安撫:“哥哥定送你回去,大不了魚死網破!”軻溯抹了一把臉,大刀重重砸入黃土中,冷笑道:“依俺看,回閻王府吧!”其其格欲殺上去:“那就先讓我毀了你這多嘴的長毛書生!”巴圖及時攔住她,輕聲道:“我來,你找機會走。”說完一副就義的仗勢就要為其其格開路。

哪知,銀山河遠處卻是黃沙滾滾,鋪天蓋地的馬蹄聲中,不難看出又一大批人馬席卷而來。阿鳥抓住來寺問道:“公子公子!那是什麼人?!”來寺一臉正色:“這會兒遭了,阿納還有救兵…”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阿納的軍隊,當下暗覺不妙。墨辛離雖然做足防備,設下埋伏,不曾想,阿納竟從烏爾格大都撥來後援,也難怪此次巴圖身邊並不見巴特爾了。隋唐麵上也有些許意外之色,我走到他身側,問道:“隋兄,此番巴特爾領兵作後援,我們勝算可是減半?”隋唐不以為意:“未必,以巴圖的表現來看,怕是瞞著巴特爾前來攻城之事。我們既能知曉,巴特爾又豈會不知?看來這事是有心安排。”我疑惑道:“難道說,巴特爾故意讓巴圖以阿日善病重之事支開他?”隋唐微頜首:“這樣一來,他便可以用此戰收斂一下巴圖魯莽勁的同時名正言順的回都為救援做籌備。”我點點頭:“這麼說來,也許正是阿日善的意思。”阿日善自知時日無多,而承位的就是巴圖,若果巴圖沒有相應的能力,泱泱大國便危機四伏。如今巴圖並不知此計,對前來救援的巴特爾更是信服了。隋唐笑道:“這一次倒是我們替阿日善圓場了。”我望著已經被巴特爾半圈起來的兵陣,覺得已毋須過多擔憂了。

其其格隔著幾重人牆,興奮地衝巴特爾喊道:“巴叔叔!快宰了他們!”巴特爾如草原上的雄鷹,勇猛彪悍,嗓音洪亮有力:“害我侄兒落得如此境況,看來這戰難免了。”墨辛離神情自若:“血流成河抑或完好無損,就要看誠意了。”語畢長臂一揮,城牆上“嗖嗖”射落數支利箭,穩穩斜貫入巴圖坐騎前方泥土中,馬兒受驚嘶叫著後退數步。巴特爾見狀似怒非怒,道:“好!我們各退一步。”隨即下令全軍退回銀山河對岸。墨辛離方道:“人可以放,但是這幾千人馬必須留下。”此次巴圖領兵一萬,先前的交戰,雙方都損失不小,大複每年在秋季方會派遣一萬兵馬到漠北關鎮守,因為銀山河的存在,隻有冬季氣溫低下,銀山冰雪覆蓋,河水漸淺方會令阿納對大複造成威脅。巴特爾領兵也就八千有餘,阿納王病重,放在征戰上的精力定然要暫停。相對於現下傭兵一萬又處於防守的漠北關,固然不敢輕舉妄動,何況大複秋季派遣的萬人大軍也在途中。墨辛離要求把包圍圈中剩下的幾千阿納士兵作俘虜,這般要求也是有一定資本。用幾千士兵交換兩條皇室血脈,似乎值得,但是這幾千條性命又有誰珍惜?我不禁唏噓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