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複冬季遣派的一萬大軍已行至漠中,不消數時便能入城,今年大雪降得早,往年這批大軍定然要在雪前入城,否則便讓阿納有機可乘,好在今年阿納王病危,也算是個均衡的變數。領軍的是皇帝親授的參將,參將必須每年更換以配合駐守將軍的事務,參將主要帶領冬季行軍,到達漠北後便歸為將軍的下屬,職權次於副將,服從將軍的安排。
這回參將是當朝丞相張士德身邊的紅人安長樂,此人本職是京都的一員護城小將,如今攀升為參將,可見張士德廢了不少力氣。墨明也在這次行軍之中,容轍司正給了他一個全新的名號,副參將。張士德在朝中權力頗大,接近一半的文武官員都趨奉於他,這種局勢是已駕鶴西去的張太後苦心經營起來的,張太後大力扶持娘家人,不但把侄女張伶兒保上當今皇後位,侄子張士德也身任丞相,張太後她老人家也能含笑九泉了。容轍司正也絕非任人宰割的主兒,重用開國忠良墨家得以製衡,這次墨明的參與想必是他的安排,墨辛離得自家兄長助陣,就算張士德處心積慮也無妨。我暗想,墨辛離輕而易舉就把原本或許是墨明的將軍位奪了過去,如今墨明又委身於他,不見得其會是墨辛離的得力助手。
正想著,安長樂與墨明已雙雙驅馬入城,士兵們如魚貫入,隊列整合,等待墨辛離的收編整頓。安長樂身著盔甲,眉目俊秀,倒也是個儀表堂堂的弱冠青年,他利索地翻身下馬,隻手扶住腰間的佩劍單跪行禮:“墨將軍,屬下參將安長樂聽候複命。”墨明同樣厚重盔甲加身,劍眉虎眼,模樣倒是個活脫脫的少年版墨首捷,此時亦行軍禮:“屬下副參將墨明聽候將軍安排。”墨辛離伸手虛扶起二人,聲若洪鍾:“諸位將士長途跋涉,疲乏勞累,且先入營稍作休息,明日統一例行操練。”軻溯帶領數十員營長分派編排,有條不絮按部就班。墨辛離與安長樂、墨明到議事廳熟悉戰情。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也跟去時,隋唐遞了一封信來,是母親的筆跡,不過寥寥數日便有回複,應該是與上報京都的軍情加急公文一起往返了。見我隻是反複拿著翻看,隋唐笑道:“放心,絕對是親筆。”我道:“其實,家人並不知曉我赴漠北。”他會意:“上呈公文的可沒這空閑,交代墨府家丁送去的。”我這才安心,不是兵員,往後倒也容易圓話。
信中內容除了噓寒問暖以外,母親提到陸焉上月參選了大複國三年一度的皇家選秀,有幸得當今太子容轍南息的垂愛,候作妃室。在大複頗有姿色的適齡女子必須走選秀這一步,若被王宗親侯們看上,雖寵辱不定,倒也衣食無憂。未被垂青的普通人家的女子必須在宮中留作宮女待至花信年華之後方可出宮,有權錢的達官貴人早早話一聲便也不用受這苦差。想起從前陸焉在馬車裏的那番話,也並非無故傷神,陸焉的模樣在京都也是數一數二的,又是富賈陸家的女兒,誰人不曉?免不了要參選。從小我躲得遠遠的,有一個出色的姐姐影著,這秀場有我無我倒也不礙大事。也許陸焉並不想嫁入深宮,奈何身份時世。
我對阿鳥道:“姐姐要嫁給太子了。”阿鳥一陣噓唏:“呀…焉小姐以後可是指劃著無數的女人做什麼都行啊…”我問道:“都指劃著做些什麼呢?”她起了興致,眼裏欲生出火花:“那些愛嗑嘮閑言碎語的先給掌爛她嘴,勾引他人之夫的狐狸精打發上窯子,平時得罪自己的讓她沒日沒夜的伺候著咱…”我喊住她:“這是誰惹著您了?”她幹笑著斂起殺氣:“這倒沒有了,以前公子說那樣的女子最討惡了。”也不知道來寺對她添油加醋地用什麼字眼形容的這些女子,令她這樣疾惡如仇。其實陸焉倒也不見得能做上太子妃,畢竟是商人之女,不比有身份的貴族,難上大麵。這太子還在繈褓時生母平貴妃染病撒手而去,張皇後硬是要了去她宮中撫養,如今好說歹說太子也是與她最親近,沒有權勢利益的太子妃她又豈能容得下。
轉眼將近長至節,離家也有兩月有餘,往年我雖在泰然莊過長至節,但元旦多是與阿鳥來寺一同回陸府,雖說住不了幾日,那種節日的歡慶還是有的。如今我遠在漠北,這節也得在這過了。倒是擔心母親難過。阿鳥耐不住:“小姐,我們得在這過長至節啊?真沒勁,連個湯圓都沒有。”我告訴她:“你不是說這兒風光好麼?元旦都是要在這過的呢。”她不依了:“咱們回去過好節再過來不行麼?”我指出:“你覺得回去了你還願意來?”被我道破,她隻好撒起嬌來:“我們就回去吧,節後我也跟著你就是了。”我笑道:“那準了你回泰然莊,來不來你抓主意。”她急了:“小姐,你這不是拿我開刷麼,我一個人回去師父不會放過我的。”我道:“我可是把選擇權給你了呀。”她一下子沒了生氣,趴在桌子上悶聲歎息。
我正想展開長篇言論去開導她,來寺又是怒氣十足的從門外衝進來,瞧那樣子,估計心裏的火都燒的劈啪作響了,二話不說就使勁撣撣我身上的盔甲:“我說小師妹啊,你就整天穿著這身冷冰冰的晃來晃去沒個正事,有空也不去叫你那未來夫君治治那幫手下!”我這還沒回話,正納悶著,阿鳥的仗義感就上來了,指出來寺的不是:“公子,你和隋大哥慪的氣也不能撒在小姐身上吧。”我這會也不好笑出來,斜著眼睛瞧來寺作何反應。近來來寺與隋唐是一個要出城一個偏生不讓,已經上升到個人尊嚴的鬥爭,雙方是鬧得不亦樂乎。她發瘋似的猛抓頭皮,嘴裏直嚷嚷:“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去問問師父!”阿鳥聽見回去這詞樂壞了:“好啊,是要回去問問。”來寺停了手,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看著我:“小師妹,你說師父有沒有祖師爺留下來的武林秘籍?”我裝作細想一番,才道:“恐怕沒有,師父畢生的武學才傳與你幾成,就算有秘籍也不會給你的。”她動情的抓著我大吼:“為什麼為什麼師父不肯傳授我多幾成功夫!”我道:“按照師父的本意,足夠你作防身之用了。”她像丟了七魂六魄,癱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本公子要是輸了…臉往哪擱…”我笑:“你們要決一死戰嗎?”來寺蹬地站起,一拍桌子:“過不了多少時日成王敗寇自見分曉!”我和阿鳥都沒把這件事當真。
我肩膀上的傷也好了許多,這時候不禁想起了還在大牢裏的容景,臨近年關也未能回銀國,白清揚該是多焦急。雖然我認為欠他一個人情,卻也不能在未理清來龍去脈的時候擅自主張將其救出,暫且不說能不能如願,單憑他是銀國人的身份我就不該冒著險搭救一位有可能對大複不利的人令自己落得個千古罪人的罵名。這件事得從長計議,就算容景真為敵國奸細,我也該盡力讓他在牢裏免受重刑,這些都是我私心的想法。
我也極少再見到安長樂,也許墨辛離對他也是心存防備,支了其與軻溯一同於教場操兵。墨明倒是時常跟在墨辛離身邊,軍中大小事都參與商討,我不得不想,在兄弟情義裏或者權位真的不值一提。
長至節那天天黑得特別快,雖然一大早我就領著阿鳥到夥房幫著幾十位膳夫忙活晚上的膳食,我向夥房主廚趙大叔提議,為將士們煮點湯圓應節,也好在寒天裏暖暖身子。幾十人利索地揉麵、擀條、切粒,日落之時方忙完。趙大叔為人忠厚,常年的灶前操勞也沒有令他遺失半點富態,氣色紅潤的臉上一雙細而圓的眼珠子直望著一鍋鍋熱氣騰騰的湯圓透射出滿足的光芒,他道:“今個兒真是托陸小哥的福,將士們才能吃上這應節氣的圓子。”我不好意思地笑道:“趙大叔您哪裏話,多得大夥齊心協力,如若不是,也隻有我一人幹著急的份呢。”趙大叔展顏大笑:“你大叔我啊,隻管自己這張老嘴饞了才參一份。”眾人一聽,都放聲笑開來,我道:“咱也別推托了,再說下去該冷透了,讓大夥抬了出去分與將士們吧。”眾人這才陸陸續續將湯圓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