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容寧沉默片刻,方道:“藺兄好眼力,”
藺卿南歎道:“並非我眼力好,而是你平素雖不若裴泓般少言寡語,卻也並非輕易吐露心聲之人。方才突然那番推心置腹之言,實是讓我想不多想都難啊!”
陸容寧聞言狠狠地閉了閉眼,再抬頭看向藺卿南時眼中滿是堅毅。他從馬車上下來,突然雙手作揖對著藺卿南深深鞠了一躬。藺卿南驚的倒退兩步,才反應過來伸手去扶他。
“容寧,你這是怎麼了?快快請起。”
陸容寧卻是紋絲不動,堅定道:“裴泓方才雖是酒後醉言,但有句話容寧亦讚同。尤其這段時日相處下來,容寧亦認定藺兄絕非池中之物。如今雖淺灘相困,卻終會魚躍龍門,大展宏圖。我與裴泓雖不才,卻也同樣一腔熱血,願為藺兄鞍前馬後,鞠躬盡瘁。”
藺卿南愕然的看著他,良久才緩和思緒,沉聲道:“容寧此言,是否也是同裴兄一般,想讓我解馮意桐之難?”
容寧的麵頰緊了緊,啞聲道:“是。”
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我知道藺兄亦處境艱難,但除了藺兄,我和裴泓實在不知還能去求誰。否則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兄弟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卻隻能無能為力。藺兄你是我們如今唯一的希望,如今寒冬漸近,意桐他、他不能再等了。”
藺卿南聞言緊皺,不由也跟著心頭一緊。
“他怎麼了?”
容寧沉痛道:“當年意桐被誣陷時,已是初冬之際。他們將意桐推進徹骨冰冷的湖水中,是想將他生生凍死啊。若非裴泓拚死相救,意桐怕是當真命喪黃泉了。從此以後意桐便落下了凝寒之症,春秋之際,都需裹著棉被禦寒,到了冬日裏,更是活受罪。”
話到此處,陸容寧竟是哽咽一聲,紅著眼眶道:“去年冬日裏,意桐便以安心養病為由不讓我們去見他,平日皆以筆墨書信往來。直到一次我們無意間闖入,竟看到他、他的模樣像個花甲之年的垂垂老者,骨瘦如柴,青眼紫唇,眼神渙散,如將死之人一般。整日昏昏沉沉的躺在擺滿炭盆的房中,不知鬥轉星移,不知今夕何夕。
下人說,若他得了片刻的清醒,便匆忙讓人拿來筆墨,給我和裴泓報平安……這一年間,馮家為了他的凝寒之症尋遍了天下名醫,醫者皆道他的身他是鬱結於心,才會血脈不通,陰寒不散。”
話落,陸容寧看著藺卿南道:“大夫說,心病還需心藥醫。自那時起,我和裴泓便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為意桐平反。可自今年初秋開始,他的身子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若還是這般解不開心結鬱鬱寡歡,怕是等不到平反那日了,甚至……熬不過這個冬天。”
陸容寧緊緊咬著牙,淚水卻從緊閉的眼中溢了出來,順著他悲痛的麵容蜿蜒而下。
不說陸容寧,便是藺卿南也不禁心情沉重。他清楚陸容寧的性子,他在國子學因著家世不濟被人看輕,處處被根本不及他的國子學學生壓製。他心中不忿,卻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無法改變現狀,便隻能低頭咬牙隱忍。是以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尊,如今卻會這般低聲下氣的哀求於他,可見他真是被逼到了絕路,已無選擇,隻能拋棄尊嚴孤注一擲。
“好,我答應你。”
陸容寧猛地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你,答應為意桐平反了?”
或許太過震驚和期望,他的聲音竟帶了一絲顫抖。蔚芷琉伸手扶起他,神色凝重的重複道:“對,我答應了。”
陸容寧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藺卿南接著道:“但有一事,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對朝堂之爭、權勢之利,心中從未有過半分渴望。我此生之誌,或灑脫快意與山水隱世之間,或如如今一般為人師表,傳道授業,一生問學。
所以,我會幫你為馮意桐平反,但你之前所言我便當從來沒有聽見過。”
陸容寧訝異良久,不死心的問道:“上次請師禮上,皇上對你那般看重,可以想見你來日的仕途必是一帆風順,位及人臣也未嚐不可。”
見藺卿南無動於衷,陸容寧又道:“即便你淡泊名利,視錦繡前程如無物。但如今不止太後,裴浩等人亦將你視為眼中釘,你這般想法無異於自毀前程,將自己置於險境!你可當真想好了?”
陸容寧的情緒如此激慨,藺卿南卻是聞言輕輕一笑,他伸手拍拍陸容寧的肩膀,淡淡道:“塞翁失馬,焉知禍福。當初被太後一道懿旨傳來國子學任職前,我亦從未想過有為人師表的一日。可如今這般,除卻國子學內的風潮暗湧,這傳道授業之職卻是我心之所向的日子。
與其擔心這些尚還莫須有之事,不如好好想想怎麼為你的好兄弟平反吧。”
陸容寧仍是眉頭緊擰,卻是再未發一言。他是個聰明人,自是看出藺卿南不欲在此事上過多糾纏。可若藺卿南心中當真如方才之言般所想,恐怕並不能明哲保身,而會為人魚肉,任人宰割。
陸容寧駕著馬車遠去,藺卿南望著馬車背影久久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