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心中一緊,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燭龍的話像是在暗示什麼,他不清楚,但不知為何有一種隱秘的預感,“要出事了麼?”
燭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隻說了句“好好待在這”便離開了,四兒本想追上去,無奈燭龍化作一團迷霧,消散在這淩河岸邊,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四兒隻覺得心中那份預感越來越強烈,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整個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樣,一腳深一腳淺的,站也站不穩。勉強靠在樹幹上深呼幾口氣,腦袋漸漸清明了,便朝人群跑過去,一把拽住正在興頭上的東寶,“快走。”一言未了便拉住東寶狂奔。
“怎麼了?”東寶被四兒的陣勢嚇到,戰戰兢兢地問。
四兒搖搖頭,咬牙道:“我不敢亂說,總之,我們先回去看看。”
*
整個醉春樓被浸泡在濃鬱的黑暗裏,沒有一絲燭火的光輝,門戶緊閉,一點也不像個人來人往的客棧,倒像是——墳場。
四兒和東寶忙闖進去,東寶一腳踢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嚇得哇哇大叫,跌坐在地,四兒趕緊把蠟燭點上,屋子頓時亮堂起來,眼前的情景卻讓他們一輩子也忘不掉。
掌櫃躺在醉春樓的地上,奄奄一息,嘴巴大幅度地開闔著,像瀕死的魚兒,全身上下隻有脖子一處傷,身下一大灘鮮血,與黑黢黢的土地襯起來,紅得紮眼。
兩人早已紅了眼眶,跪在掌櫃的麵前,緊緊握住他的雙手,已經有些冰涼了。四兒一邊忍著眼淚一邊不停地對著掌櫃的手哈氣,好像手暖了,人就不會死。
掌櫃拚著最後一絲氣力隙開雙眼,他知道這兩個孩子會回來的,至於天寶,他大概是見不到了。他不害怕死,但他放心不下這幾個孩子。“別哭……四兒……我給你……下的……幻化之術……怕是維持……不住了。”
四兒搖著腦袋,淚水也跟著灑下來,“是誰幹的?”
“不要……報仇……”掌櫃猛地咳嗽幾聲,“我房間裏……有錢……你們拿去……過日子。”
“不要再……待在這兒了……不安全。”
掌櫃說完這句,平靜地闔上了雙眼,唇邊還留有淡淡的笑意,或許是因為心願已了,或許是因為終於從這個繁雜的世界中解脫,誰也不得而知。他的屍首緩緩退化,顯出原身來,他本是青丘一隻普通的狐狸,受命在此,這麼多年,也沒有辱沒了自己。
“我要把老大送回青丘。”四兒的聲音少了男兒的粗獷,輕輕脆脆的很好聽,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子,嬌小玲瓏,長發如緞,一雙眼睛如秋水般剔透,皮膚像高山雪般晶瑩,雖談不上豔麗,卻清麗脫俗,不落凡塵。
三年前,她來到淩河鎮,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兒,隻是出於本能地想要逃離某個地方,便漫無目的地走著,饑腸轆轆,無處可去,幸好有掌櫃收留了她,還給了她一份工作。掌櫃說,她一個女孩子太不方便,就將她化成了男子。她高興極了,對著水中倒影照了又照,當時她就覺得,掌櫃是她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人。
東寶見四兒想事情想得出神,便伸手在她的肩上輕拍了兩下。這麼久以來,四兒都以男人的形象在他眼前晃悠,以致他差點忘記四兒是個小姑娘,這麼一來,不覺身上的責任又重了些,報仇固然重要,但更要照顧好這個妹妹,否則怎麼對得起掌櫃的在天之靈。
“等天寶回來,我們一起去。”東寶輕聲安慰道。
“你去掌櫃房裏,把他的貼身之物都拿下來。”四兒邊說邊往柴房裏去。他們經營客棧,柴房裏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雜物,她要去尋個木盒子當做棺槨。
東寶答應了一聲便上樓去了,一路把蠟燭都給點亮。上了樓左拐走到底便是掌櫃的房間,開門一看,東寶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床上的被子被掀翻在地,床板也被撬開,儲物用的各色盒子被打開後淩亂地丟棄在地上,衣櫃門大敞,真是半點下腳之處都沒有。東寶皺皺眉,隻好把四兒也喊上來。
四兒抱著一個木盒子,並沒有什麼反應,似乎早就料到會這樣,一言不發地就開始整理掌櫃的遺物。先剪了一塊被子鋪在盒子的底部,接著把掌櫃的狐狸原身放了進去。“這是老大最愛的玉,這是一小瓶晨雪釀,這是老大舍不得穿的儒羅……”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猶豫再三,東寶還是問出了口。
四兒抬眸,深深地望到東寶的眼裏去,兩人僵持著,像一場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