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無風、無雨、無光、無聲,這是“無”——與“有”相對的“無”。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存在都有道理,就像光明之下必有陰霾而黑暗卻無光明的容身之地,它們奮力相博,安居於自己的領地,時辰一到又會粉墨登場廝殺得足夠熱鬧。
但是這裏,卻從來沒有光敢踏足,連黑暗都是靜止的,悄無聲息。
女子躺在一塊平滑的石床上,眉眼舒展,因為太久的沉睡似乎與這石床連接在了一起,又好像從生命之初便沒有離開過,如此平和安詳,猶如臥於一個巨大的墳塚——一出生便要走向死亡。
甚至,連喘息聲都成了一種奢侈。
忽而這寂靜之地有了一絲聲響,極細極輕,像一陣雨“沙沙”地飄了進來。凝神細聽,卻是某人的腳步聲,帶著小心翼翼的謹慎和不可遏製欲望,一步一步踏入這原本平靜的一隅。衣袂帶風,有股淡淡的雪香,仿佛是積了一夜的雪,從那竹葉上簌簌落下,一片、兩片……慢慢的,雪越來越厚,人恍惚間也走近了。
指尖灌注著一股靈力,便是憑著這靈力所發出的光,他才能看清女子的麵貌——雪般晶瑩剔透的麵頰,上麵夾帶著些許粉嫩。唇上一點淡淡的朱紅,不由讓人聯想到傲然飛雪間的紅梅,便是那紅梅,賦予了一冬的靈性。一雙眸子掩蓋在薄薄的一層眼瞼下,眼角眉梢卻還是透露出幾絲疏狂和豔麗。他心中微訝,這的的確確是南喬不錯,卻又不完全是。
南喬的美是內斂的,而麵前的女子——妖嬈殊麗、絕代風華。除此之外,即便她沉睡著——連一絲呼吸聲都沒有,你卻能感覺到她體內流轉的豐沛靈力,不,說她本身就是靈力的集合體似乎更合襯些。
塗山輝勉強維持著鎮定,但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已經攫住了他全部的思想,身體因為狂喜和恐懼的交織而微微顫抖,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則搭在女子的前額,冰冰涼涼讓他想到早春的露水,從那樹枝樹葉上滾落下來。涼意通過指尖傳達到髒腑,原本有些燥熱的血液也漸漸平靜下來。闔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一道光點——直直飛入她的夢裏。
其實他還沒有算計得完滿,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樂意賭一賭。
當塗山輝再次睜開眼時,周圍的景致已很不相同,全是濃的化不開的霧氣,和青丘山上那種雲霧繚繞不同,這是原始而空茫的、一無所有的霧。
這裏是南喬的夢境,各中景象完全是由她一人決定,沒有繁花似錦亦無淳樸家舍,霧也不過是用來掩蓋此地荒涼的假象,如此虛無——塗山輝眼光下落,倒不像是個二八少女。
踟躕行了半日,抬眼望見前方隱約顯出一女子的輪廓,心中大喜,忙快步上前,快接近時,腳步又不自覺放慢下來,生怕驚擾到她。
女子歪坐在地,麵前是一方清澈的湖水,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麵容。她與水中的自己對望著,在彼此雙眸的深淵裏沉淪……忽然間發現水中塗山輝的身形,眉尖一蹙,詰問道:“你是誰?”
聲音之冷,勝似三冬朔雪。
塗山輝心中微訝,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南喬不會不認得他。如此看來,此人並非南喬,卻必定與南喬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不過是過路人罷了,名字又有何意義?”他言笑晏晏。
女子終於偏過頭來,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和緩了許多,“也好,多一個人,也好。”
塗山輝猛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第一個闖入她夢境的人,在此之前,她怕是隻能與這湖水中的自己相依為伴,熬過上千上萬年。如此一想,心內忍不住輕歎一氣——在孤獨這份隱喻上,他們倒是相當有默契。
“這裏真荒涼。”他笑。
她聽到這話詫異了一下,兩眼閃著不可思議的光,隨即笑著低下頭,“你倒是誠實。”
塗山輝愣住,一顆心就像飄在空中般,恍恍惚惚的不真實,半晌方才接話道:“第一次有人這樣說我,”微微眯眼,臉上恢複成淡漠的神情,像是在遙想什麼,“這大千世界有趣得很,老是困在這兒也無聊,我帶你去逛逛罷。”
“當真?”她笑靨如花。
他不知她在問這世界是否真的有趣還是他是否真的願意帶她去,但無論哪點答案都是一樣的,他將那二字重複了一遍,毋庸置疑的語氣。
“當真。”
“那好。”她笑著將手伸給他,示意他拉她起來。
塗山輝略帶遲疑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真涼啊,他在心裏暗歎,就跟秋水一樣涼。四目相對之間,那一雙翦瞳也如秋水般瀲灩,自己堅硬的心腸,突然就軟了下來,好像她就是他今生最珍愛的寶物,拿什麼都不換的……他微笑扶額,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