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麼一鬧,胥家都曉得胥如煙的兒子是個厲害角色,大家把平日裏那些刁鑽全都拾掇拾掇,以免出了岔子小命不保,胥如煙小小的一間屋子,終於難得的安生了幾天。
胥家雖說敗落了,但到底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樣大的一處府第,空蕩蕩的沒什麼人。塗山輝找了離母親最近的一間房住下,長久沒人打掃已經積灰了,翠思又不在,少不得要他親自出馬收拾幹淨。天色已晚,塗山輝點了幾隻蠟燭,雖談不上很敞亮,但也足夠了。
先是擦床,塗山輝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一副專注的樣子,動作不緊不慢,待上上下下都仔細擦淨了,方才從母親那兒要來被子鋪上,動作熟練流暢,完全不像是個養尊處優的青丘少爺。
南喬支頤看他,心滿意足地微笑著,“你怎麼會做這些?”
塗山輝一邊拍著被子一邊答道:“小時候跟母親生活,自然就學會了。”
“隻是這樣?”南喬覺得不可思議,他與母親生活最多不超過十年,那時不過是孩子罷了,而之後又過去了茫茫幾千年,怎麼做起事來還是如此順手?
塗山輝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半垂下眼簾,“我甚少讓下人進我的屋子,因而在青丘時我都是自己打掃。”
“你不信任他們?”南喬小心翼翼地問道。
塗山輝並不避諱,坦誠道:“當然,我十歲入的塗山府,若沒點自保的本事,如何活到現在?”
當年夫人和塗山芒要他和母親一起死,塗山聞英執意保他周全,警戒青丘不許有人對他不利。夫人和塗山芒隻能暗地裏動手,在他周圍安插了無數眼線,隨時隨地都可能來取他的性命。他勢必要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夜裏也隻敢淺睡,稍有動靜就會立刻驚醒。他每走一步都是在險中求生,腳下的薄冰不知何時就會裂開,頭頂的劍不知何時便會朝他劈來,如此惶惶不可終日,終於練就了一副無人能及的機巧心思和無人能看破的溫柔皮相,他必須精確、完美、滴水不漏,否則一步錯步步錯,便無回環的餘地了。
他本以為此生不會對任何人動情,他以為自己的一顆心已經足夠冰冷,可是他錯了,他的冷漠不過是對這塵俗之人,當他第一次見到她——她對著湖水中的自己,那雙眼睛明澈、倨傲,他腦中“嗡嗡”一響,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瓦解了他的防線,因為她就是他,他們太相像了。盡管她的周身像露水那樣涼,他依然能從她身上汲取到溫暖,她的眼睛那樣明亮、身軀那樣柔軟,讓他忍不住想攬她入懷,也許她是他的宿命,陪著他重新經曆這段過往,世間緣法,便是如此妙不可言。
塗山輝捧起南喬的臉,此刻他的眼裏隻有她、她的眼裏也隻有他,窗外的繁星散落在兩人的眼睛裏,溫柔的讓人想屏住呼吸。在她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順著下去,眼睛、鼻尖、和雙唇,兩人靜靜地吻著,南喬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經攀上了他的肩膀,海棠羞紅了臉,默默合上了花瓣,等待明日的陽光將它喚醒。
“若你不嫌簡陋,我們明日就成婚吧,對著我的母親,對著天地四方。”塗山輝與她對視著,濃的化不開的溫柔。
“好。”南喬低下頭,嘴角的笑意早就漫開了去,蹦蹦跳跳的離了塗山輝的懷抱,“我去和伯母睡。”
塗山輝扶額而笑,真是拿你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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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如煙為南喬準備了一套嶄新的枕頭和被子,春日裏還是比較和暖的,薄薄的一層單被足矣。胥如煙讓南喬先去睡,她還要做一會兒刺繡。南喬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日,那燭火晃眼,怎麼也睡不著,便幹脆下了床往榻上一坐,看胥如煙穿針引線,竟看得迷了。
“這繡的是什麼呀?”南喬問。
“這是兩隻小狐狸呀。”胥如煙笑道,“你們成親我沒什麼可送的,這個倒還合適。”
南喬突然想起塗山輝介紹她是青丘狐狸的事,不禁笑出了聲,伸手小心地在狐狸的圖案上摸了摸,“真可愛,謝謝伯母。”
“你是個愛笑的好孩子,輝兒和你在一起,心思也就不會那麼沉重了。”胥如煙放下針線,握住南喬的手,似有千言萬語在心頭,到了口中,卻隻剩下這麼一句。
南喬點點頭,“放心吧伯母,我會照顧好他的。”
“我相信你。”靜默了半日,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你已經看出來我的身份了對不對?”
南喬一愣,她沒想到胥如煙會自己坦誠,確實是出乎意料了,一時有些為難,便沒有答言。
“無所謂的,你看得出來我的身份,我也清楚你絕非青丘的小狐狸。”胥如煙在南喬的手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慰她,“整個青丘怕是都找不出來一個人可以設下這樣高明的幻境——直接把人的記憶給提煉出來,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在意,我隻想請求你不要讓這個幻境破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