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地處南荒,因而熱的也比北地更早些。春意剛伴著落花闌珊,這邊暑氣便馬不停蹄的接上,中間又讓雨絲攪擾了好一陣,日日簷上、台階還有樹枝花葉皆是濡濕,合著天光一照,便隱隱生出些光華。不過是細絲小雨,卻纏人非常,若要出去,便離不得傘。那雨線自傘的邊緣而落,滴滴答答,無端的也勾出些愁緒,鞋麵、裙擺亦常常被打濕,如此便總是待在屋內懶怠動,饒是這般,空氣中亦彌漫著濕潤水汽,嗅起來恍然帶著些土膏新葉的氣味,揮之不散,隻能任憑這雨將屋內也一並侵蝕了。
南喬對九黎本身就不熟悉,再加上雨勢不絕,便幹脆閉門不出。蚩尤給她在別院裏新栽了不少翠竹,順著這濕熱天氣長的飛快,竹子清涼,可以擋些濕氣,又從別處砍了些做成屏風,置於屋內,觸手生涼,南喬倒是歡喜的很。白日裏和小玉小翠兩個聊天解乏,也做做女紅,時有興致,便坐於梳妝台前仔細裝扮一番,描眉塗脂,小玉給她換著花樣梳頭,一會兒飛天髻一會兒隨雲髻,再挽上幾支釵環珠花,這三年丟開的女兒情狀,竟在這時填補回來。至於晚間,蚩尤必會過來和南喬一同用飯,有時談笑有時各做各的事,隻是有一點,直到南喬睡下蚩尤才會離開。
這日蚩尤來得比平常早些,命下人做了好些精致小菜,待兩人吃完,腹內略感飽脹,蚩尤便拉起南喬的手笑道:“我們去外麵散散步如何?你看你都要悶壞了。”
南喬撫了撫自己的肚子,低頭笑道:“是得出去走走,消消食。”
蚩尤為南喬打傘,傘向南喬偏,不多時自己衣肩上已經潤濕,卻毫不在意。耳邊充斥著纏綿雨聲,混著腳步聲一起,無休無止,似乎腳下的這條平常小路便是所謂的天長地久。兩人走走停停,南喬一眼望見池裏荷花次第開放,心中驚喜,便拉著蚩尤在池邊駐足,池上清風緩緩而過,荷葉荷花的香氣交融在一起,沁人心脾,南喬原本沉重的心思也因此稍稍清減了些。
“明天……你去嗎?”蚩尤猶豫問道,他知道南喬不想提燭龍的事情,但逃避了這麼久,再不麵對,便一點機會都握不住了。
“去啊,為什麼不去?”出乎意料的,南喬答得格外輕鬆。
蚩尤略帶訝異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問題也不知該不該問,最終隻是歎了一口氣,應道:“好,那明天早上,我來別院接你。”
南喬唇角微微一揚,話鋒一轉道:“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讓人覺得很舒服?”
蚩尤啞然。
“你從來不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也從來對我沒什麼要求,沒有利用。”南喬對著蚩尤笑了一下,那笑容牽的蚩尤心中一疼,他突然想告訴她,他根本沒有這麼幹淨,他是需要她的血,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隻是沉默。
“我知道塗山輝把我當成他登上高位的階梯,雖然我不介意,但是我知道,他說他喜歡我,我卻不知道這份喜歡裏,到底摻了多少虛偽。你和他不一樣,你什麼都不說,就隻是一味的對我好。”南喬眼裏泛著點點星光,明明如此明亮,卻總給人一種神傷的錯覺,她凝視著蚩尤的臉,認真道:“你喜歡我嗎?”
蚩尤愣住,腦中隻剩下一片空白而已,話到嘴邊又咽下,幾次三番,終於鼓起勇氣道:“喜歡。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不會強求。”他一身錚錚鐵骨,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所過之處皆得俯首陳臣,沒想到今日麵對一個小小女子,竟然這般猶豫膽怯,果然,人一旦有情,便會有了軟肋。
“燭龍……”南喬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裏還是忍不住輕顫,咬牙繼續道:“軒轅黃帝害我至親,我一日不能報仇,他們就一日不能安息。燭龍要娶軒轅公主,我與他再無情分可言,以後見麵便是仇人。”
蚩尤想不到南喬可以如此決絕,的確,若燭龍娶的隻是平常女子,南喬說不定還能誠心祝福他,可是他要娶的是南喬仇人的女兒,也把南喬逼的沒有退路。想到明日情景,亦覺後背發涼,忍不住叮囑道:“明日你可千萬不要做什麼傻事,比如刺殺黃帝之類的,他是神,你殺不了他的。”
南喬點頭道:“我知道,你放心吧。”忽然緊緊盯住蚩尤,目光猶似歎息,低聲道:“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明天向他們宣布——我們已經訂親。”
“什麼!”蚩尤驚訝道。
“隻是定親而已。你以後若是有了心上人,我絕不會阻攔你娶她。”南喬解釋道,又忽然覺得無力,便垂下眼簾,“你若不願意,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