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風雨晦暝(1 / 2)

殿外漸漸起風了。

起初不過是柔情蜜意的軟風,山中天氣適爽,拂在身上更將那一層多餘的暑氣除去,不多時便轉至急勁,錚錚然若萬馬奔騰、金鼓齊鳴,伴著細碎雨滴闖入殿內,直刮的人衣裙翻動,燭火明滅。

風掠過燭龍頸畔之時,燭龍隻覺全身獨存的一縷溫熱都被盡數帶走,餘下的滿身冰寒便像身體裏最隱秘的瘡痂,隻得咬牙隱忍。

眼前兩人的海誓山盟讓他墮入了一個恍惚的夢境,夢裏清風皓月,星光流轉,他對一人承諾護他一世周全,讓她短暫的生命可以延伸為永恒,結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這般情景,如此相似,如此陌生,眼前人已非他,所許誓言皆是幻夢種種。

手足僵冷,連帶著眼皮皆是冰涼。

南喬轉過身,一雙眼亮如明星,淺淺笑道:“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是兩位的好日子,我本不該來打擾的,我們現在就下去。”正要攜著蚩尤下階,突然想起一事,便走到一直被冷落的青娥身邊,不知說了句什麼,才返回坐榻,一路迎受眾人道賀,也不過略略點頭而已。

接下來的過程行雲流水,賓客中無人敢多言,新郎新娘亦無甚話可說,殿內安靜至此,窗外走馬飛石之聲愈烈,待一切完畢,眾人便有乘風勢般離開這個風波之地,半刻也不想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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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情花香氣獨特,冷而不絕,微苦,嗅之便如月之清輝俯照,化為一渠甘泉流於花草枝葉之間,似清霜、似夜露,沾之則冷,離之則心有不足。香爐徐徐吐煙,將這偌大一間臥房都熏得纏綿悱惻起來,弗問衣角鞋履,便是這帳中的新被鋪皆是沾染不散。紅燭高燒,時而恍惚,將佳人的麵容照耀的愈發豔麗。青娥端坐於床沿,滿心少女的嬌羞在臉上展露無遺,隻是低頭等待自己的郎君。

這長情花香在爐中燒盡,卻依舊不見那人身影。屋外風雨大作,想必是不好行路,青娥不由隱隱擔心,喚來一個侍女,吩咐她拿一盞琉璃提燈去給燭龍,侍女領命,開門欲出,頓時風雨紛雜而入,攪擾了這一屋子的溫情暖意。青娥看她站那兒一動不動,任憑風雨打濕了屋內物什,心中納悶,心想這姑娘何時這般呆愣了,出聲道:“還不快去?”

侍女聞言轉頭,恍然大悟般向後退了幾步,跪倒於地道:“駙馬萬安。”

青娥愣住,卻見那門外進來一人,頭上身上,竟全部被打濕,烏發結成一縷一縷,向下滴著水,雙眼也似蒙了一層水霧一般,晦暗不分明,滿身的水汽寒意,與屋內的和暖根本算不著一處,如此頑強倔強的,辟出一方獨屬於自己的領地。

青娥略一猶豫,仍舊起身迎了上去,不知所措道:“夫君,你這是怎麼了?”言罷向屋內的一眾侍女使個眼色,眾人明白,施個禮便退下了,把門緊緊帶上。

青娥扶著燭龍在凳子上坐下,雙手及衣袖都被雨沾濕,不過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忙為燭龍倒了一杯熱茶,勸慰道:“先喝點茶暖暖身子。”

燭龍沒有答言,雙手也依舊垂於身側,麵無表情的抬眸看她,冷冷道:“她與你說了什麼?”

青娥心陡然一沉,自己的夫君新婚之夜久久不歸,弄得渾身濕透寒氣逼人,竟是為了那個女人,但最諷刺的是,他此刻出現在她麵前,竟然也是為了那個女人。

太可笑了。

“我若不說呢?”青娥低頭生硬道。

燭龍點點頭,起身就要向外走,青娥滿心委屈,但到底是自己深愛之人,便是他心中沒有自己,隻要人陪伴在側,總歸是一種慰藉。青娥拉住他的衣袖,悶聲道:“你在這陪我一夜,我就告訴你。”

“好,我答應你。”燭龍的聲音仿佛也被雨水打濕,冷得徹骨。

“她跟我道歉。”青娥歎口氣繼續道:“她說自己和你是一段妄緣,如今各自有了歸宿,希望我不要把你和她的這段過去記掛在心,也不用覺得對她不住,希望我和你好好生活。”

燭龍背脊微微發僵,臉上卻還是流露出驚異之色,難以置信道:“她真這麼說?”

“真的。”青娥對上他的眼睛,深深的點了點頭。

燭龍有些頹然,雙手撐在桌上深深吸氣,本來沒有覺得怎樣冷的身軀突然間冷得發顫,濕透了的衣物緊緊貼在皮膚上,仿佛要把所有的寒氣都傳遞到他的胸腔,血液逐漸冰涼,整個人都如落入了冰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