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蒼狗,日月晦明,那簷下的滴雨、那被風吹敗的殘荷、那被秋霜覆住的枝葉,都在慢慢蠶食著世間餘留的暖意。天地無情,兜兜轉轉就是這些光陰,一絲一毫也不肯多給。南喬從未這般在意過一朝一夕的長短,每日醒來的第一件是便是探一探塗山輝的鼻息,隻要感受到那一股溫熱,便已感恩上蒼仁慈。
這已經是第六日了。
南喬的手指近乎是顫抖的。
塗山輝今日醒的格外早,闔眼休息罷了,鼻尖處突然傳來一陣溫熱和少女的體香,不由微微揚了揚唇,緩緩隙開雙眼,意味深長地望著麵前驚慌失措的女子。
“弄醒你了啊。”南喬暗暗籲了一口氣,自責道。
“沒有,”話甫一出口,塗山輝便覺喉嚨處幹澀難耐,低聲咳了起來,這一咳愈發抑製不住,聲音漸響,連帶著臉頰處也染上一抹潮紅。南喬見勢不對,連忙去桌上倒了一碗溫白水,小心扶他起來,將水送到他嘴邊,塗山輝勉強喝下,這才慢慢平複下來。
南喬撫著他的背,小心問道:“還要麼?”
塗山輝擺手,臉上的潮紅也漸漸褪了下去,隻剩下駭人的慘白。這幾日瘦的太多,南喬扶他起身的時候隻覺輕飄飄的,完全不是一個男子該有的身量,後背上亦是瘦骨嶙峋,硌在她的手上,心內的酸楚逼的她幾乎要落淚,又不想被他看見,平白給他添堵,便隻好低頭忍著。
兩人靜默無言,這樣挨身坐著,臉上的表情一絲不落的落在對方眼裏,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一個眼神、一道鼻息便會將心思透露出去。半晌,塗山輝突然握住南喬的手,眼神直直盯著她問道:“若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南喬本想讓他不要說此不祥之語,但也清楚此時此刻,該麵對的、不該麵對的,都已經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她歎息一聲,點了點頭。
塗山輝向後一靠,靜靜閉上了雙眼。其實他還有一個問題,他想問她是哪種難過——對於朋友還是別的什麼,會不會為他流眼淚,可他終究沒這個勇氣,他怕聽到否定的答案,但這不是最要緊的,他更怕南喬出於憐憫或者安慰來欺騙他。塗山輝感覺自己周身都被寒氣籠罩,動了動嘴,道出一句再平淡不過的話語:“今天陽光這樣好,你扶我出去曬曬太陽吧。”
“好。”南喬承應道,一邊為他穿好鞋,一邊取了件外套給他披著,塗山輝把手搭在南喬的肩上,一步步艱難地向殿外走去。
在殿外侍候的下人們見了,慌張跪在地上,請求道:“族長,您的身子還未痊愈,還是躺在屋裏休息吧。”
塗山輝沒有力氣與他們這麼多人爭辯,遞了一個眼神給南喬,南喬無法,柔聲勸他們道:“你們起來吧,我會照顧好他的。”
眾人聽了,心中還是猶豫不定,雖然南喬姑娘這幾日照顧族長盡心盡力,但族長的身體日漸虛弱,要是有個萬一……
“你們連我都不相信了嗎?”
“不敢。”其中一個婢女率先起身,緊接著餘下的人也紛紛退到一邊,給他們讓出路來。
“姑娘需要幫忙麼?”
南喬一笑道:“不用了,你們在這等著就行。”言畢挽著塗山輝出了嘉辰殿,就近尋了兩個石凳坐下,頭頂便是一棵桂花樹,洋洋灑灑落了一地,金黃軟嫩,恍然便如陽光聚形投射在地,還帶著一絲半縷的幽香。
“你看桂花開得這樣好,我可以做桂花糕給你吃。”南喬笑道。
塗山輝眼神溫柔的看著她,點頭道:“好。”
“你就不怕我做的很難吃啊?”南喬眨巴著眼睛壞笑道。
“不怕。”塗山輝看著她,隻覺眼前場景似曾相識,那個他深愛的女子、那個被塵封的南喬的另一個靈魂,也曾這般笑意明媚的與他對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的心猛地顫了一顫,幾乎認不清眼前女子究竟是誰,他寧願相信這是他的妻子,胸口仿佛被什麼壓住一般要喘不上氣來,他慌亂的將南喬拉入自己懷中,低頭將下巴埋入南喬如緞的長發中,發間傳來的幽香不知怎的化為一種纏綿悱惻的柔情,幾乎要將他的胸腔漲滿。
南喬有些不知所措,一雙手抬起想要將他推開,終是不忍心,暗暗歎了口氣把手放下,沒來由的覺得悲涼。秋風有悲聲、雁過留悲影。兩人便這樣靜處了良久,淺淡的陽光為兩人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不知情的人看了,隻會當是一對璧人神情相擁,心中唯有豔羨而已。
塗山輝漸漸平複了心緒,略帶歉意的將她放開,苦笑道了聲“抱歉。”南喬心中並無慍意,看他這般慘淡的模樣心中不忍,便故意咧嘴笑道:“何必為這個道歉,我又沒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