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幾神情複雜望著那跪地的王者——孤傲的四海八荒公認的兵主,令人畏懼震顫,令人脊背生寒,此時此刻,彎下他高貴無比的膝蓋,接觸於地,沾染於塵埃,低下頭顱,向他哀聲祈求——隻是為了這蒼茫人世中他唯一為之傾倒的柔情。
商幾幽幽歎了口氣——南喬啊,你何德何能,承受這樣一份沉重的愛——也罷,這都是定數,誰也逃脫不得。
“你起來,我告訴你便是。”商幾目光慈祥望著他——他有知道的權力,至於走不走這條路,也得由他自己選,別人永遠不能用自己的視角去丈量他的值得或是不值得。
蚩尤抬頭望著商幾,似乎是欣慰地笑了笑,眼中萬般柔情,這份柔情——從來隻用在南喬一人身上。他是下跪的王者,但他彎曲的膝蓋與屈辱無關,他眼中的柔情亦非軟弱,他緩緩直起身,脊背挺拔,他說:“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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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初始,黃泉與人世一齊誕生,一方為陽,一方為陰,一方代表生,一方代表死。黃泉既無春秋冬夏,亦無朝暮晦明,無從感知時光流逝,便理所應當的認為它是靜止。南喬不知自己在黃泉待了多久,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覺,反正睡著一片黑暗寂靜,醒著亦是一片黑暗寂靜,還不如睡覺省心省力。
南喬找到正在處理公事的浮涼,忍無可忍道:“我要洗澡。”
浮涼一聽有些驚訝,隨即噗嗤笑了出來,擺擺手讓他們都下去,強忍著笑意道:“你要洗澡?”
南喬微微紅了臉,但一想到自己的要求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取笑的,便正色道:“沒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黃泉不會——沒有沐浴的地方吧?”
浮涼不置可否地別過頭,表情無辜道:“黃泉裏隻有亡靈和鬼差,他們沒有實質的形態,根本不需要洗澡。至於我麼——我的身軀永遠潔淨……”
南喬雙眉緊緊扭在了一起,麵色難看道:“所以我一輩子待在這裏,就一輩子不能洗澡?”這種可怕的事情,即便是想一想都讓人忍不住要打顫。
浮涼看她認真的模樣,終是憋不住了,撫著她的臉笑道:“黃泉雖然不像人世那樣繁華,但也不至於落魄到連洗澡的地方都沒有。”
“不會是黃泉或者忘川吧?”南喬嫌棄道。
“當然不是。”浮涼白她一眼道:“我帶你去。”
浮涼說著便起身拉南喬要走,不想南喬停在原地,低著頭不知在琢磨什麼,浮涼回過身來奇怪道:“怎麼了?”
南喬尷尬笑了兩聲,商量道:“你告訴我在哪裏,我自己過去,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忙麼?”
浮涼莞爾,湊到她耳邊道:“現在忙完了,你不用擔心。”
南喬不由在心中哀嚎一聲——她哪裏是在擔心他,她可是在擔心她自己啊她自己!上次的事情還沒過去多久,她哪敢再給他一個“坦誠相對”的機會?這不是自找苦吃麼?也就是因為這個,才忍了這麼許久沒有跟他提過洗澡的事。雖然她知道浮涼不至於真的對她做什麼,但終究是心有餘悸。
“那就麻煩冥王殿下了。”南喬恨恨道。
“不麻煩,走吧。”
南喬跟著浮涼走到整個冥殿的中央,地上有一塊用石頭蓋起來的空洞,空洞下有階梯,兩人從這裏下去,沒多久就到了冥心池——之所以叫冥心池,便是因為它在整個黃泉中最中間的位置,是黃泉靈力的最集中地。冥心池地方不大,但是池水明淨溫暖,若說冥殿是後來建起,那冥心池就是從黃泉誕生之初便存在了,絕不是浮涼為了沐浴而特意搭建的。
南喬伸手去探了探水溫,剛剛好,欣喜不已道:“想不到黃泉也有這樣的地方。”
“不錯吧?”浮涼笑道。
“不錯。”南喬拍了拍手下意識地想去解自己的衣帶,突然想到浮涼還在這裏,被灼傷般慌忙把手拿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先出去吧。”
浮涼雙眉一挑,壞笑道:“我為什麼要出去?我也打算洗個澡來著。”
南喬表情僵住,她也辨別不出浮涼此話是真是假,若是真……天哪,實在不敢想象。
“你別開玩笑了,你不用洗澡。”南喬哈哈一笑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浮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很讚同南喬的話的樣子,南喬正在心中籲氣,突然聽他笑道:“我的確是用不著洗澡,但這個池水中蘊滿了靈力,我沒事都會來泡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