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鵝毛大雪,紛揚了兩天兩夜,到了第三天清晨,終於停了。
胡小蠻身穿粉色緹白絨的連帽狐裘,趁著雪霽,在馬廄前指揮著數十個突厥士兵揮鍬除雪。觀測這天色,說不定到了下午,這雪又會再下。積雪必須盡早除去,否則簡直無從落腳。
“雁將軍,不好了!不好了!”阿伊驚慌失措地衝她奔來。
“什麼事不好,慢慢說!”胡小蠻正親自躬身鏟雪,漫不經心地抬眸瞟了她一眼。
阿伊氣喘籲籲地說道:“頗黎,頗黎元帥,他,他與狼王吵架了,被罰,罰跪在牙帳前思過。若過晌午再不執行軍令,恐怕要軍法處治,斬,斬首了!”
胡小蠻握鍬的手一緊,慢慢地直起身子,臉色漸漸如雪蒼白。\t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師父,你到底還是位忠心耿耿的武將!\t
已經是第三天了,大軍就要出發攻打柔然。早在昨日傍晚,思摩就奉命到馬場調走了大批的戰馬和飼料。胡小蠻刻意忽視,刻意漠視,卻還是無法躲避過去!
她長歎一聲,咬著唇,慢慢丟掉了鐵鍬。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什麼難以辦到的?胡小蠻本就是個胡攪蠻纏、魯莽無畏、百折不撓的人,不是嗎?倘若真的放下了心中愛意,隻把他當成一國之君,又有什麼需要躲避的?
或許,真到了該試煉自己的時侯,為了救師父,也隻得如此了!
她果斷疾速地走向阿蠻,將它牽了出來,飛身上馬,短韁在手,踏雪而去。
一接近軍營,忙碌而肅殺的氣息迎麵襲來。將士們在營帳鑽進鑽出,忙碌處理著私事,做出發前的準備。軍營外,簇擁著黑壓壓的牧民百姓,那是將士們的牧民家屬,聞聽突厥將與柔然開戰,巴巴地各處擁來。手裏帶著毛裘、雍深靴等保暖衣物,要送給家中的兒子。
狼王卻下令,不準遞物進來,亦不準與親人見麵,將他們全都隔絕在了軍營外,並盡力驅散。
他的理由很簡單,將士的衣食供給完全充足,不需要多帶這些礙手礙腳的東西,而與親人的見麵,也絕對不許。因為那隻會影響將士上戰場的士氣。
胡小蠻到的時侯,幾個軍官正在驅散牧民。她不禁放慢了速度。牧民見了她,全都跪下來喊王妃。胡小蠻勒馬,看著他們手中的衣物,不禁想起“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的老掉牙詩句,心中卻有了一番真切的體會。鼻子一酸,微微蹙眉道:“就這樣走了嗎?沒見到兒子你們甘心嗎?”
“啟稟王妃,”其中一人豪爽坦然地說道,“突厥人皆以戰死沙場為榮,以病死為恥,這沒有什麼甘不甘心的。我們突厥被柔然奴役這麼久,為反抗柔然戰死沙場,我們不怕。可汗做得對,我們這就回去,不能影響將士們的士氣,隻是我們一時忍不住,畢竟這是隆冬臘月,此一去,也許就是……”
其餘牧民紛紛掩麵附和……
是啊!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麵了!胡小蠻見狀,心裏突然覺得好羞愧,麵對這麼多可愛的突厥牧民,她都在做些什麼啊!為了自己的尊嚴與麵子,居然可以棄將士們的性命於不顧,終日囚困於小情小愛,囚溺於感情漩渦裏無法自拔,以為自己受了點羞辱就可以自暴自棄,怨天尤人,就可以超然世外,不理世事!
不!這世事,還真管定了!
她豪不猶豫地喚來那幾個負責驅散牧民的軍官,命令道:“將他們的衣物盡數收下,全都拿進去交給他們的兒子吧。狼王若怪罪,所有的鞭笞,我都替你們擔著!”
幾位軍官隻得遵辦,他們也有牧民家屬,也不忍心拒絕。
胡小蠻對牧民們朗聲道:“送完衣物後,都回去吧。回去多準備些糧食,你們的兒子上戰場,需要你們的支援!”
牧民們紛紛應道:“放心吧,王妃,有你這樣照顧我們,愛民如子,我們豈有不照辦的道理?我們知道與柔然的戰爭將是一場硬仗,也許要花費一年半載甚至更多的時間,但請王妃放心,我們在後方一定更加辛勤地勞作,為你們儲備足夠的糧草!”
“辛苦你們了!”胡小蠻說這話的時侯,美眸裏竟迸出些許莫名其妙的感動淚花。
她不敢再回望他們一眼,徑自策馬闖入軍營,於牙帳前下馬,隨手將韁繩拋給牙帳前的士兵。單膝跪在雪地上的頗黎抬眸瞥了她一眼,冷靜道:“小蠻,你真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