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傅妧第一次聽他提起南宮玄瑜的死,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那種無奈的語氣實屬罕見。可見當初南宮玄瑜的事,對他並不是沒有觸動的,隻不過他習慣於將情緒都藏在內心,不肯輕易表露罷了。
眼前的黑暗,恰好給了他天然的掩飾,讓他可以把內心的話都說出來。
那一刻,盡管身處黑暗中,傅妧卻覺得離他的距離近了許多。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是個無法觸及的人,他也有屬於他的喜怒哀樂,盡管他平常並不願意示之於人。
火把再度被點燃的時候,他又恢複了從前的模樣,麵容平靜,眼底波瀾不驚。
“ 休息一下再走吧,南宮的傷需要處理一下。”他輕描淡寫道。
解開南宮慕雲的衣襟時,傅妧才看到了他的傷勢有多嚴重,那一刀斜斜從肋下掠過,一直延伸到了他左邊的鎖骨處,雖然傷口並不算深,但血已經流了很多,他裏外的衣服都被血糊住了。如果早些停下來休息,血可能已經止住了。
但是,他竟然一直裝作沒事人一樣跟著他們兩個沒受傷的人長途跋涉,那麼多的血看得傅妧膽戰心驚,生怕他會因為流血過多就這樣死了。
究竟是怎樣一種力量在支撐著他?南宮家的這一對父子,傅妧想象不出他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為蕭衍效忠的,竟然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他。
好不容易用顫抖的手幫他包紮好傷口,傅妧抬起頭,就看到了南宮慕雲明亮的眼睛。
“多謝,”他輕聲道,傅妧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了他接下來的話,“還有……對不起。”
傅妧微帶疑惑地睜大了眼睛,然而他卻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閉上眼睛休息了。
之後的那段時間裏,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的。地道內並沒有多少可用作火把的東西。蕭衍身上帶著的火折子,不到必要的時候是不會拿出來用的,除了給南宮慕雲檢查傷勢的時候。
黑暗中度過的時間,沒有標準可以來衡量。當他們終於走到地道的盡頭,推開沉重的鐵門,再次呼吸到新鮮空氣時,傅妧已經覺得恍如隔世。
來到了外麵的星光下,傅妧這才看清楚蕭衍的形容,他臉上的煙灰很是明顯,前額還有幾縷淩亂的發絲被大火烤焦了,看上去格外好笑。或許,除了上次他冒充自己護衛的時候,就數這次最為狼狽了。
她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灰頭土臉是難免的,連身上的衣裳都撕的七零八落,大部分拿去做了南宮慕雲的繃帶。在狹窄的地道裏還不覺得什麼,出來後被冷風一吹,登時瑟縮了一下。
蕭衍解開被燒焦了一大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兩人相視一笑,隻覺從此天大地大,可以任意逍遙。
因著南宮慕雲重傷在身的緣故,他們並沒有立刻啟程離開南楚。畢竟,最近元灝很可能還在四處搜查他們的下落,與其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匆匆上路,不如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避過這段時間的風頭再說。
蕭衍這次雖然是損兵折將,但好在身上還有些銀錢,在離都城不遠的一處村子上租了個小院子,向村民換了些柴火米糧。一邊讓南宮慕雲養傷,一邊給北燕的部屬發了訊號,等待著他們前來接應。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外麵的風聲也鬆了許多,從前村外的官道上還能隔三差五看到官兵出現,最近連官兵也絕跡了,看樣子,是元灝以為他們已經逃得遠了,不打算繼續再追下去了。
然而這一天,傅妧去村口的水井打水時,卻聽到一群人在村長家門口議論著什麼。
“這算怎麼回事,新皇帝要登基了,反而讓咱們都戴孝,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從來隻聽說做皇帝是件喜事,怎麼還弄的像是辦喪事一樣!”周圍似乎都是這樣抗議的聲音。
聽到事關元灝,傅妧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於是把臉上的麵紗拉了拉,小心地湊上前去。
隻見幾乎被淹沒在人群中的村長手裏抱著好些粗白布,雖然天寒地凍,但他已經急得滿臉上都出了油汗。
“你們聽我說,這也是上頭傳下來的號令,那天新皇帝去祭天時要經過咱們這兒,你們就聽我一句,把這些白布拿去做了穿,上頭可是明說了,那天要是誰穿了鮮亮衣裳惹了皇帝不高興,咱們一個村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見村長這樣說了,眾人才不情不願地領了白布各自回去了。
人群散去,村長才看到了傅妧,於是賠笑上前來:“姑娘,你也聽到了,這個你拿回去吧。”
看到那匹慘白的布料,傅妧還在猶豫,身旁已經伸過一隻手來接了過去。
“好,我們知道了。”蕭衍笑容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