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永安宮裏,風雖然十分寒涼,但比大都來說,已經算是和善很多了。
我躺在床榻上,想著自己經曆這麼多事情,竟還沒有死,果真是上天眷顧。
而褚鈺用這樣的方式騙過祁夙,將我帶回來,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如今我的記憶尋了回來,也看清了此前並沒有明白的事情。
那個處處維護我的“宋貴人”實際上是我的皇妹錦陽,至於她為何換了身份,我卻是不知道。
褚鈺吩咐過來照顧我的婢女,有著一副和碧拂肖似的臉,就是當日的二丫,但我又清楚的知道她不是我的碧拂。
我一直沒想到二丫會是褚鈺的暗衛,故而褚鈺說起的時候,我的心底也是驚訝了一下,怪道此前根本不見褚鈺來尋我,原是我身邊已經被安插了他的人。
我推開窗子,看著窗外飄著淅淅瀝瀝的冷雨,院子裏不知種著什麼樹,還未到開花發芽的季節,光禿禿的立著,顯得淒清又寂寥。
二丫安靜的站在屋子裏,悄無聲息的,仿佛沒有她這個人。
我低聲問道:“你認得碧拂嗎?”
二丫應道:“認得。”
我想她身為褚鈺的暗衛,肯定是聽他提及過的。
我微微頷首,輕聲對她說:“你知道嗎,我終於想起來她是怎麼死的了。”我側過頭,看向她,認真道:“她死的時候很年輕,才二十幾歲,人生剛剛開始,卻因為我而丟了性命。”
二丫聞言,卻平靜的對我說:“她曾是個暗衛,若非是夫人眷顧,她恐怕死的更早。”
“你如何知道她曾是個暗衛?”
或許是我問話的語氣過於尖刻了,二丫唇邊漾出一抹淡笑。
她對我說:“夫人不必草木皆兵,我和碧拂認識的時間,要比夫人早很多,可以說這世界上誰都想讓她死,單是我不可能。”
“你和她什麼關係?”我看著她肖似碧拂的容色,問道。
二丫頰邊的笑意消失了,她低聲對我說:“我和碧拂是堂兄妹,乃是周國寧王家眷,被貪墨案連累,變賣集市。”
隻三言兩語,便道出了當年的情形,僅是我聞及,都覺得這件事對年僅幾歲的她們是一場浩劫,更何況親身經曆。
“後來呢?”我蹙緊眉頭,問道。
二丫眼神迷離,在回憶那段往事:“後來啊……我們被一個年輕的富商買走,到了薊州才曉得,這富商是江湖裏一個暗殺組織的副統領。”
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是好事,人們總覺得當殺手好過被變賣青樓,但誰又能體會那刀刃舔血時的恐懼呢。
“再後來組織被吞並,我當時在涼州,待回來的時候,卻已尋不到碧拂了。”
我看向二丫的神情裏帶了同情:“那你們本來叫什麼?”
二丫淡然的搖了搖頭,對我說:“不記得了,當時還太小,隻記得院子裏來了好多官爺,再之後的記憶已經很模糊。”
屋子裏沉寂片刻,我又問了個問題:“自我醒來,便一直想問,你如何不喚我一聲主子了呢?”
二丫聞言,秀眉微蹙:“屬下是今上的暗衛,得了老天的眷顧,能叫夫人幾天的主子,而如今再叫,已不配了。”
我仔細想想,一仆不侍二主,倒也算忠義。
吭吭——正在這敘話的光景,屋外傳來叩門聲。
二丫去看,回來告訴我,是宋貴人來見我。
我心裏一緊,吩咐二丫:“去煮一壺銀針來。”
時至今日,我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因為說起來,周國的錦陽長公主早已死在了金國的大都,她如今的身份隻是褚鈺後宮裏的一個小小貴人。
她安靜的坐在漆赭的案幾後,眉目容色皆是淡漠,著了一身淺素的曲裾,衣襟處考究的繡著暗紋。
我對她說:“我該如何稱呼你?”
“你叫我阿淩吧。”她眸光淡然的看向我,說:“世間的錦陽長公主已經死了。”
驀然想起瑞貴妃是姓宋的,怪道喚一個宋淩呢,原是從了母親的姓氏,就好像當年我流落奉遠,取了林珺的名字一樣。
我抿唇不語,這時二丫端了壺熱茶來,淡然的將茶具擺在案幾上,又給我們斟上茶水,
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沒想到你真的將這一切都記起來了。”我並未說話,又聽她開口:“說實話,你若是這輩子都想不起來多好,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我說:“折磨與否,總歸是我的回憶,刻骨銘心也好,痛徹心扉也罷,我總要記得的。”
阿淩以前待人雖然矜傲,但還算和善,而如今大相徑庭,舉手投足間已滿是刻薄之意,就連斜斜眄過去的眼神裏都暗透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