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銘基,拉薩-江孜夜宿糧食局招待所
珠峰之旅的第一天,拉薩的天氣依然是那麼好,藍天白雲。在樓下看見黃毛,原來他是特意起來給我送行的,還塞給我幾個肉包子當早飯,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把五天旅程的物資補給過後就出發了。
在車上,我們開始互相認識。四川來的是樂和滔,北京來的是真和傑。我當時隻記得真的名字,覺得比較簡單和容易記。不知道為什麼我跟大家介紹時沒有用我常常用的英文名字Michael,反而用了小毛,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有趣。
傑坐在前麵的副駕駛座,我們四個人坐在後麵,真坐在我的右邊,然後是樂和滔。因為我是新加入的成員,跟大家都不太熟悉。當我發現跟大家沒什麼話題可以聊時,隻好將梁詠琪是舊鄰居的事跟大家分享。
還好大家對這個話題的反應都不錯,然後我們便唱起歌來。我們一邊唱著《紅日》、《真的愛你》等經典老歌時,吉普車也沿著雅魯藏布江向珠峰進發。
爬過一個又一個山坡後,我們到達了海拔4852米的崗巴拉山。從這裏可以清楚看見羊卓雍措。羊湖是西藏三大聖湖之一,在陽光下湖麵看起來是藍中帶綠的,就好像一塊寶石一樣。翻過了崗巴拉山,我們到了羊湖湖邊,司機把車停下來休息。
牧人在放羊,我們在湖邊遊玩。我拿著相機四處拍照,看見真一個人在漫步。我主動走過去問她:“我可以幫你拍照嗎?”她並沒有反對,我戰戰兢兢地按下快門,為她拍下了第一張照片。
後來我提議把三腳架拿出來自拍,於是我們五個人在湖邊拍了一張集體照。
當車在羊湖旁邊高速飛跑時,我也飛快地按下相機的快門,希望把外麵的仙境留在膠卷裏。下午我們到達了拉孜,在旅館放下行李後我跟真和傑三個人一起去了宗山城堡。
登上宗山城堡時,我才發現很多時候真和傑並不是走在一起,而是各看各的。雖然一開始大家就認定他們是一對,但現在看來又好像不是。雖然如此,在他們一起合影時傑的手一般都會放在她的肩膀上。
在回旅館的路上,我跟真一起走了一段路。我們聊了一些瑣碎事,有關於學習的,有關於工作的,但都不是很深入。我發現自己真的不是很會找話題聊天的人,尤其是跟女生單獨一起的時候。
在西藏吃得最多的是川菜,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在餐館裏有幾個外國人在鄰桌,服務生聽不懂英文,我就做了一些簡單的翻譯。其實基本上就是問這個菜辣不辣,那個菜辣不辣。晚上我跟司機住一個房間,跟他實在沒什麼好聊,隻好早早休息。
4月30日真一早起來去白居寺。
白居寺是一座塔寺結合的典型的藏傳佛教寺院建築。早就聽說過這座“兼容三派而和平共處”的奇特寺廟,還有那些有著鮮明藏族藝術特色的雕塑和壁畫,讓我滿懷期待。
本來是傑、銘基和我三人同行,誰知傑一進寺門便被一個盲眼琴童吸引,拿著DV對著他拍個不停。我和銘基隻好先行進去。
大大小小的佛殿,一層層一間間地走過,木梯吱呀作響,殿堂四角落滿灰塵。局促的空間中,我和銘基挨得很近,一轉頭便能看見他下巴上密密的青色胡茬。
銘基還是不多話,我卻完全被那些以前隻在書上看見過的精美雕塑和壇城壁畫給迷住了,驚喜不斷,讚歎連連。因此一路上都是我說,他聽,隻是偶爾對我投以微笑。興奮勁一過,我就有些後悔。我對自己說,他一定不喜歡我。他那麼安靜,我卻那麼容易大驚小怪,說個不停。從沒見過他抽煙,我卻像個老煙槍似的一支接一支……想著想著自己都忽然警覺起來,這算是什麼呢?為什麼那麼在意他是否喜歡我?難道……?
不不,才幾天,怎麼可能。
站在白居寺的院落裏,我仰頭看著那由近百間佛堂依次重疊建起的氣魄驚人的“塔中之塔”,心裏那點異樣的感覺卻揮之不去。來到西藏後我一直有“觀照萬物而澄明內發”的體會,此刻卻是第一次覺得心有旁騖。
夜宿拉孜。拉孜是個極小的縣城,然而四處閑逛時竟意外地發現了街上的公共浴室。我本已做好一個星期都無法洗澡的心理準備,這下真是又驚又喜。
傑當晚陪司機出去了,我便和銘基結伴去公共浴室洗澡。他兩手空空,隻在懷裏揣了一條毛巾。原來他根本就沒帶洗發水什麼的來西藏。
我一直懷疑他在拉薩那一個星期是不是根本沒洗澡。
我把洗發水和沐浴液借給他,讓他先洗。我在門外等著。
西藏這個地方,連浴室也別開生麵。除了兩間小小浴室之外,就是個露天的小院。好心的老板給我搬了張凳子,讓我坐著等。
我從未有這樣奇特的經曆——坐在露天的院子裏等一個男生洗澡。
更神奇的是——忽然有雪花飄落在我身上。
下雪了。
我的心裏忽然一片寂靜。
四周萬籟俱寂,隻聽見浴室裏的隱約水聲。穿著T恤和拖鞋的我在漫天雪花中怔怔地坐著發呆。
銘基洗完出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回到旅館,傑還是沒有回來。
我一個人在房間看了一會兒閃爍不清的電視節目,百無聊賴之際在走廊徘徊。其實很想找銘基聊天,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對我雖則親切,卻總有些淡淡的。想想自己一副吊兒郎當的德性,便更不敢去找他。然而經過他房間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往裏看了一眼。
門是開的,他卻不在裏麵。
我正要走開,身後傳來銘基的聲音:“找我嗎?”
這天我們聊了很久,聊的是什麼已經忘了。隻記得他向我要一支煙來抽,我十分驚奇,因為此前從未見過他抽煙。
後來傑終於回來了。他和司機師傅不知在哪裏喝了很多酒,於是話也特別多。根據我的經驗,酒後聊天十有八九會聊到感情問題,這天也不例外。令我們吃驚的是,今年已經26歲的傑竟然從來沒有過戀愛的經曆。其實傑是一個很好的男生,清華畢業,工作優秀,待人誠懇,長相更不差,可不知為什麼總沒有戀愛的運氣。
我們聽他傾訴了一陣,他忽然問銘基:“你有沒有女朋友?”
已經昏昏欲睡的我頓時清醒了一大半。
隻聽見銘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算有吧……”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忽然往下一沉。
晚上十點斷電,我摸黑去廁所。銘基默默遞給我他的手機,手機的光亮使我勉強可以視物。握著他的手機,真的有點感動。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竟還偷偷看了看那手機裏的通話清單。
4月30日,銘基,江孜-拉孜夜宿拉孜氣象旅社
早上先去了白居寺。進去後不久,傑對那幾個彈著藏族樂器的人非常感興趣,不停用DV拍他們,後來還跟他們一起坐在地上聊天。我和真等了他一會兒以後覺得他好像沒有離開的意思,隻好兩個人進了白塔。
白塔很有意思,想要在裏麵拍照還得先替相機買票。塔高九層,每一層有很多個佛殿。傳說裏麵加起來一共有十萬座佛像,所以白塔也叫十萬佛塔。這是我們第一次比較長時間的單獨相處,起初有點拘謹。我們從一樓開始每一個佛殿都進去看了一下,也拍了很多佛像的照片。雖然我對佛像沒有很大的興趣,但她看起來卻興致盎然,所以我也隻好要裝著似懂非懂地跟她聊一下。就這樣,佛殿,拍照,聊天,我們一直爬到最頂層。在那裏,我們跟塔頂的慧眼在同一個角度看拉孜。
從白居寺出來以後,我們離開江孜繼續上路。途經日喀則時司機沒有停下來吃午飯,繼續往拉孜方向進發。開了一會兒,他在路上把車停下,然後不慌不忙地躲到車底下睡午覺。
走過一片平原後,車子便開始進入了山區。我們的老豐田車走在又陡峭又窄的山路上,路的另一邊就是萬丈峽穀。司機很奇怪地把車子越開越快,而且拐彎時明顯沒有減速。
我們後座的四個人互相對望,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司機到底在弄什麼把戲。要知道在西藏翻車的情況非常普遍,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出意外,出了意外也很難馬上得到救援。當我們還在迷茫的時候,司機突然間把車停住,然後下車檢查胎痕。我們都被司機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嚇壞了,但又不知道該對他說點什麼。我們五個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最後,有驚無險終於到達了最後一個補給站——拉孜。剛進城,司機就把車停在一家飯店門口,然後直奔裏麵叫老板娘馬上拿東西來吃。
直到這一刻,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司機的瘋狂行為是因為餓暈了。雖然他聲稱不想吃我們的甜食,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沒有在日喀則停下來吃飯。
為了確保我們可以平安回家,傑決定在吃過晚飯以後請司機去喝酒,以便與他搞好關係。
拉孜是一個很小的縣城,除了幾家雜貨店和飯店以外好像就沒有其他地方,而我們住的氣象旅社雖然看起來已經算是條件最好的了,但是這裏還是沒有浴室。所以,我和真約好了去旅館附近找洗澡的地方。
我們穿著拖鞋,拿著毛巾走過大街,找到了一家小店,在後麵的院子有供人獨立淋浴的地方。因為水是馬上燒的,所以每次隻能讓一個人洗澡。我先洗完之後,一個人坐在長凳上等她。那時候已經是傍晚,天氣變得有點涼,地上濕濕的,好像剛下過雨,感覺還蠻奇特的。
我們順道去旅館對麵的超市買了一點水和幹糧。回去後,就各自回房間整理東西。
收拾好後,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有點無聊。“要不要去找她聊天呢?”我心裏想。結果我還是沒有勇氣去找她,隻是再到樓下走了一圈。
回來時我發現她在我房間外麵的走廊上徘徊,感覺好像在找我。“找我嗎?”我內心竊喜,但故作鎮定地說。我們又去超市買了點兒東西,然後坐在她的房間聊天。可能是因為我們開始熟絡了,所以今天聊得蠻開心的。
我和真聊了一兩個小時後,傑回來了。他好像喝了不少酒。我們三個繼續聊了一會兒(其實主要是我和傑在聊),都是跟感情有關的。
他跟我說,自己沒交過女朋友。我心裏想他的樣子也不差,又是名校畢業,工作也不錯,怎麼會沒有機會談戀愛?難道是因為清華學生都比較靦腆?當然,我沒有把這幾句話說出口。
很理所當然的,下一個話題就成了他問我現在有沒有女朋友。我想了一想,實在不知道怎樣回答他。
小桃是我在雅虎交友網站認識的,一個普通的香港女生。我在南京的時候我們常常通長途電話,我跟她還算是蠻聊得來。雖然我在電話裏表白過喜歡她,但是我自己的感覺也不太確定。是因為我一個人在南京太寂寞嗎?還是我真的很喜歡她?我們隻見過一次麵,也算是女朋友嗎?沒有牽過手的也可以算是女朋友嗎?對於女朋友的定義以及我和小桃的關係,我實在不想跟他解釋那麼多。
我不想說謊,所以給了他一個比較含糊的答案:“算是有吧”。我看看真,發現她好像已經睡著了。然後傑又追問我小桃是做什麼職業的,我隻好又敷衍了一下,說她是護士(小桃是在中醫診所當登記員和配藥的),怕他沒完沒了地問下去。
可是,傑還是繼續發問,好像誓要把我的情史挖得一幹二淨。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跟沒談過戀愛的人聊天是多麼吃虧。後來我隻好又乖乖地交代了前一段的戀愛經曆。
到了十點鍾燈突然熄滅了,原來旅館晚上是限時供電。我很高興終於可以解脫了,原先我生怕要跟他一直聊完我的初戀他方肯罷休。
我馬上趁機閃人,真也好像剛醒過來想要去上廁所。我便毫不猶豫地借出我的手機當手電筒用,為她照亮通往廁所的走廊。
說起來,我好像很多天沒有跟小桃通電話了。
5月1日,真
這一天我們要通過邊防檢查站,正式進入珠峰自然保護區。這之前銘基一直非常緊張,因為我們都有邊防證,隻有他持香港護照通關,不知是否可行。他在車上反反複複地對我說,如果通不過,他就獨自一人待在拉孜等我們回來。我們當然盡力安慰他,可實際上大家都沒什麼把握。
下車前往檢查站的途中,銘基一臉痛苦的表情。一問才知道這家夥竟然緊張到肚子痛。我真的覺得又好笑又擔心。
所幸我們全都順利通過。走出檢查站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眉開眼笑:
“肚子不痛了。”
低沉的氣氛一掃而空,大家都輪番取笑他。
終於到達珠峰大本營。
無法形容第一次親眼看見世界上最高山峰的感受,還有那些五顏六色的各國登山者的帳篷以及中央電視台的轉播車。在那樣的情境中,平凡如我,的的確確感覺到自身的渺小。
當天住在離大本營不遠的絨布寺招待所。絨布寺由紅教喇嘛阿旺丹增羅布創立,依山而建,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寺廟。從窗口望去,可以直接看到珠峰之巔。山頂有一團乳白色的煙雲,像一麵白色的旗幟在珠峰上空飄揚。然而招待所的房間極其簡陋,毯子褥子髒舊不堪,據說裏麵還有跳蚤繁衍不息。不過這些也都早已習慣了。
我和銘基決定出去逛逛。珠峰腳下已然寒氣森森,我在外套上麵再加了件頭一天在江孜小攤上買的軍大衣,還是冷得直哆嗦。銘基忽然從包裏掏出一個口罩遞給我:“戴上口罩可能會暖和點。”
我依言戴上,果然沒有那麼冷了。沒想到“非典”的衍生物還能派上這樣的用場。
乘車前往大本營。沒想到在那裏遇見了好幾個瘋狂的人。先是幾個北京來的大叔熱情地拉著我非要合影,而在穿著臃腫軍大衣的我被迫留下了一張麵容呆滯的照片之後,這幾個大叔就心滿意足地一哄而散了。之後又遇見了一個看起來有點詭異的香港男生。他先借了銘基的手機說打電話給女朋友,然後說請我們去喝甜茶,最後甜茶的錢卻是銘基付的……和銘基一起去簡陋的郵局寄明信片的時候,發現這裏竟然隻賣明信片而不賣郵票,西藏人民實在太有個性了。就在我感到絕望打算放棄的時候,銘基忽然如同變魔術一般地掏出幾張郵票!我崇拜地望著他:
嘩!原來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隨身攜帶郵票的人……車開回絨布寺,我們在寺內外轉了轉。與西藏的很多寺廟一樣,這裏也已經相當的衰頹破敗。特別的是寺中同時有僧人和尼姑混居而住。
寺外白塔下的瑪尼堆倒是甚有氣勢,四周散落著數不清的經幡和哈達,這是當地佛教徒們的一片朝聖之心,現在也成為世界各地登山愛好者為自己祈求平安和好運的一種形式。
回到絨布寺招待所後,原本平靜的氣氛忽然變得不尋常起來——傑向我們宣布他要去攀登珠峰。
我們全都愣在原地,呆若木雞。
傑說:“都來到珠峰了,難道你們沒有想過要爬一下麼?”
我們四個人全都緩緩搖頭。
要知道我們行程很緊,登珠峰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再加上他全無裝備,又沒有登山經驗,此行危險異常。他之前從未和我們提過這件事,而眼下卻固執如牛,非去不可。怎樣勸阻都是無用。
事已至此,我們開會討論後隻好勉強同意,但是讓他淺“登”輒止,第二天一早就回來,因為原先定好的行程不好更改。他也一一應允。大家忙著叮囑他注意安全。見他無論如何不肯把睡袋帶走,銘基隻好強行在他衣袋裏放了幾個發熱包。傑一甩背包,慨然而出,其情其狀,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晚上吃飯時,發現我們的儲備不夠。不但作為主食的方便麵數量太少,連巧克力之類的零食也所剩無幾。討論決定,今天晚飯:司機師傅吃一碗方便麵,其他四人每人半碗。
我和銘基分吃一碗。吃完後我一點也沒有飽,想來銘基就更不夠了。
西藏的天黑得很晚,雪山在夕陽下呈橘紅色,較之白天又添一分溫柔。
晚上四個人睡一個房間。雖然是極寒冷的夜晚,躺在睡袋裏卻熱得透不過氣來。
5月1日,銘基,拉孜-珠峰,夜宿絨布寺招待所
因為快要到珠峰的關係,所以心情異常興奮。作為一個沒有邊防證的人,我還是隱隱感到不安。按最壞的情況打算,我可能要在定日下車,等他們從珠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