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在城南圓塔塔頂落定,第一道煙花便帶著刺破長空的銳響升空,就在圓塔附近,砰的一聲,流火四散,黑幕上繁花驟放,光焰迷離。
風承琰扶著羽安坐在四角屋簷東北方一個角上,那裏下斜的屋脊有一小段平直,正容一人坐下,他自己則坐在簷角粗陋古樸的瑞獸木雕上,比羽安高出一截。
煙花炸裂已經響成一片,大簇大簇的金黃色火焰之花在夜空中盛放、凋零、再盛放,夜色被流光裝點的炫目迷離,靜謐的小城之夜忽然就熱鬧的讓人目不暇接。那樣的盛景,那樣的盛景該如何形容?仿佛冬去春來,火樹銀花一瞬開遍夜空,又仿佛群星狂舞,星光在劇烈的碰撞中飛濺成金色的銀河。
風承琰微笑著仰頭,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將這場盛大煙花清楚刻印。羽安也仰著頭,神色怔然,眼神不知是迷茫還是懷念。
炸響此起彼伏,但這一角仿佛是安靜無聲的,少年少女於高塔頂端並肩而坐,盛大的煙花點亮了夜空,明亮的夜空將這處襯的越發的沉靜。他們的身影和和小城連綿不絕的屋簷融為一體,仿佛一副隻有剪影的畫卷,又似一座雕像,於光影盡頭,時光深處,亙古佇立。
良久,小城重新寂靜下來,空氣中隻剩下一陣硫磺氣味,灰色的煙霧隨風散去,浩瀚靜謐的的星海重新占領天空。
除夕夜最熱鬧的一個環節已經過去了,但小城千家萬戶的燈燭仍亮著,一家人圍坐火爐守著一年裏最後一個夜晚。
風承琰轉頭:“怎麼樣?這個地方看煙花過癮吧。”
羽安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看煙花就該在高處。
“今夜是團圓夜,你有沒有想念親人?”風承琰隨口問道。
羽安沉默了一下:“我是個孤兒,沒有親人。”
風承琰也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對不起。”
羽安搖頭,她雙手環住膝蓋,側過臉看風承琰:“往常你的除夕夜都怎樣過?”
怎樣過?記憶裏除夕夜大都是漫長的,他會在婢女們的服侍下穿好象征少主身份的玄色大氅,在一眾行禮聲中走上大殿。除夕大宴的人很多,有些勢力的旁支幾乎都來了,男賓女眷,衣香鬢影,人們把酒言歡,不知是真是假。
他總是微笑著麵對每一個來敬酒的人,記住他們的樣貌,揣測他們的性情。敬酒的人絡繹不絕,大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便醉了。
醉了?其實沒醉。他會喝酒以後就從沒醉過,沒人知道他的酒量究竟有多深。他醉了就出殿去,在冰冷刺骨的夜風中遊蕩,撐著紙傘,踏過一地積雪,一地月色。
是了,他的除夕夜都是這麼過的。除夕夜裏家族團圓,他於這樣的團圓裏越發感到深刻的孤獨和荒涼。
風承琰垂了垂眼,再抬眼時已是一臉笑意:“我們北境的年節熱鬧的很,除夕夜飯桌上要八道菜,雞鴨魚肉忍冬粥,樣樣都不能缺。忍冬粥想來你是沒喝過的,用北境獨有的香米,加上十種滋補食材,小火慢熬而成,香甜軟糯,包你喝了以後再也喝不下別的粥。”
羽安卻並沒有如他料想的那般露出向往或者不以為然的神色,她有些怔楞,仿佛某些遙遠美好的回憶忽然湧上來,那回憶那麼美,卻永遠無法再觸及,讓人猝不及防便心如刀絞。
微涼的夜風卷過來,兩人的長發隨風飄舞,少女忽然彎下身去,將臉埋進雙膝。仿佛極力隱忍著什麼,掩飾著什麼,那樣用力,那樣慌張。
風承琰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羽安,他心中忽然有點慌亂,不知自己哪句話引她憶起了傷心事,不知該如何補救。這個女孩子,被人用刀捅了心窩她不哭,藥粉灑上傷口劇痛難當她不哭,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她也不哭,怎麼現在突然就哭了呢?
好在並不需要風承琰安慰,羽安失態也隻是一小會兒,她很快平複了心情,再抬頭時臉色如常。隻是兩人都不敢再談家人的事了,新的話題沒有想好,氣氛一時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