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坯王(外一篇)(1 / 3)

大柱是遠近聞名的坯王。

相思古鎮上的人家蓋房都會爭相請大柱,大柱脫的坯堅硬結實與眾不同。別處蓋房用青石砌根基,半人高時才摞坯壘牆。可用了大柱脫的坯,那些石料就省了,大柱的坯堅固得可與石料媲美。

鎮東頭花戲樓隔壁賣膏藥的瘸子老三不屑地說,土坯是土坯,青石是青石,沒聽說過土坯能和青石一樣結實。老三走起來總嫌路不平,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到大柱幹活的地方,呲牙咧嘴憋了半晌勁也沒搬起一塊兒坯來。大柱見狀一笑,取過一塊兒坯,高高地舉過頭頂,使勁一摔,硬土地麵上便被砸出個大坑。再看那坯,完完整整,還不帶掉皮兒裂縫。瘸子老三的眼睛瞪成了牛鈴鐺,隻顧豎起大拇指比劃,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瘸子老三回過神兒後就把大柱叫成坯王了。坯王不是白叫的,坯王自有好多過人之處。大柱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穩穩當當往那兒一站,就是托塔李天王,兩個拳頭賽過油錘,脫坯不用杵子。大柱的坯模整整比普通坯模大一倍,一下能裝八塊兒坯,充滿濕土坯後足有四五十斤。別人脫坯圖省事就地取土,可大柱總是不厭其煩地起五更到離鎮子八裏遠的李家坡起土,說那兒的土質粘度大且細膩。最為當緊的一道工序是和泥,放水浸泡,反複踩踏,直把那土搗鼓的像麥子粉一樣的暄騰筋道才肯動手脫坯。

大柱將醒好的泥奮力摔打堆在一起,脫坯時,雙手上前,卡滿一捧泥,至模具前再忽地分開,左右開弓,把泥摔進坯模中,兩隻胳臂忽高忽低,上下翻飛,大拳頭騰騰騰砸上九下,紮個馬步,端起濕坯,往地下輕輕一磕,八塊坯分兩行就晾那兒了。

清晨的太陽溫柔到極致,即便是不眨眼地看它也不會刺傷眼睛。大柱扛著脫坯用的家夥出現在杏兒家時,杏兒正站在窗戶邊那棵桃樹下梳頭,濃密的烏發瀑布般瀉下,頭頂上桃花灼灼,蜂飛蝶舞。陽光毫不吝嗇地透過滿樹繁花,把杏兒的長發染成了七彩錦緞。大柱一陣眩暈,揉揉眼,定定神,才看清是個花一般的閨女。

杏兒這兩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也不曉得讓多少人驚羨。辮子長及腿彎處,烏黑發亮。一整天,大柱隻悶頭脫坯,衣裳甩在柴草堆上,貼身的那件白夏布褂被汗漬得精濕。他不敢再看杏兒,大柱的眼睛讓這個長發妹結結實實地給弄傷了。

杏兒來續過幾次茶水,每次,大柱聽見杏兒細碎的腳步聲,心裏就像揣了一百隻兔子狂跳個不停。杏兒把辮子從胸前甩向身後時,辮稍掃著了大柱的胳臂,大柱一激靈,像過了電。

杏兒說,大柱哥,看你脫坯就像聽張天輩說書,你手裏也拿著月牙板呢。大柱手沒停,臉紅得像剛飛到矮牆頭上那隻小公雞的冠。

坯王大柱在杏兒家脫坯,起早貪黑,一連幹了半個月。杏兒她爹捋著山羊胡子,高興地圍著坯垛子轉來轉去,連聲叫好。杏兒說,爹,是坯好,還是坯王大柱哥好?都好,都好。杏兒她爹一手拍著坯,一手端個紅泥小壺朝嘴裏倒水。杏兒說,那爹就把他招過來讓他給咱家脫一輩子坯。杏兒她爹被茶水嗆住了,咳了好大一陣子。

杏兒她爹總想把杏兒嫁個殷實人家。坯王雖說有門好手藝,可一個汗珠掉地下摔八瓣兒,終歸是個泥腿子,不行不行,不能嫁他。

瘸子老三家有個兒子在城裏開店專賣膏藥,據說生意好得不得了。前些日子回來進藥,在河邊兒碰見杏兒了,回來就央請他爹上門提親,還說:我進城那年杏兒還是個黃毛丫頭,咋一轉臉就出落成個天仙了?那長辮子,我的天哪,迷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