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強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當然也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他在大學裏學的是機械,畢業後就分配去了北京飛機場,專業修理飛機。會開飛機已經是件很稀奇的事了,他會修飛機簡直就是神奇。
其實,阿強不來村裏已經有十多年了。他的長相,我們自然也有些模糊了。不過,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在京城裏,該是方頭大耳,腰圓肚突,長著一身白肉了。不說別的,就那飛機裏的七線八腦,還不得有個鬥桶似的腦頭來“裝”,況且,那還全都是數碼的。再說,修飛機都在大房子裏,根本不用風吹日曬。就連根三爺,前些日子得了腦溢血,在縣城醫院裏住了一個月,回來的時候也已經白胖了很多。所以,阿強沒有理由不長胖。
這些年,我們村裏還是有人乘過大飛機的。他們說,下了飛機,在飛機場說不定就會遇到阿強呢。不過,就連飛機乘得最多的阿長村長,也沒有遇到過阿強。這不,阿長村長出差北京,坐在飛機裏,忍不住問空中小姐,可認得北京飛機場的阿強。空中小姐的回答讓阿長村長非常失望。但是,阿長村長吃著飛機上的點心,看著空中小姐推著小車,一擺一擺的圓屁股幾乎堵了這窄窄的走道,他就有些想通了。阿強是坐在比你們乘著的飛機大得多的大辦公室裏的人。阿長村長想,你們這些螄螺殼裏的人,告訴你們阿強是誰,你們都不會知道!
十幾年了,我們村裏人乘飛機都要在飛機裏巡視一遍,除了空中小姐不讓進的地方。我們以為,阿強已是修理飛機的專家,他就不可能囿在他的辦公室裏的。請他去修飛機的人多了去了。就像給根三爺瞧病的那戴了白口罩的大夫,是他兒子,阿長村長從市裏請來的。阿強能不受人請嗎?所以,說不定,坐在飛機裏,就能遇上我們的阿強呢。
但是,十多年了,我們還是沒有一次遇到過阿強。後來我們也想通了。阿強受人請的時候,定是坐了包機的。整個飛機大概也就幾個沙發,有空中小姐端茶遞水,陪著拉話兒。拉著話兒敲著背,這兒那兒地按摩。還陪著唱卡拉OK,邊唱邊喝洋酒……
就是這樣的待遇阿強也不一定要去。各家航空公司的老總還得請他吃飯。奔馳寶馬車老早候在他家的門口。老總站在阿強家門外,不停地看表搓手擦汗。這樣地等上半小時,阿強才從家裏踱出來。那老總立馬跑去開車門,等阿強順到小車裏,“啪”地關了,又鑽到駕駛室裏,駕車往五星級酒店奔。進了包間,那一圈圍著桌子坐著的頭頭腦腦們,都站起來,熱烈地鼓掌。等阿強落了座,他們才撫著紅腫發麻的手掌坐下來。那老總便拿菜單來讓阿強過目。阿強不點頭,他就一套一套換下去。
阿強還是個講情麵的人,看那些航空公司可憐,便背了他的帆布包,裝一包大小改錐,給他們跑一趟。航空公司早已做好了各方麵的準備。他們認為,別人都可以鑽飛機肚皮,唯獨阿強不可以。所以,他們老早便用大吊機,把病飛機翻過來。阿強就順著梯子,爬到飛機肚皮上去修理,我們村裏人就這麼想。那飛機就能跑起來,飛到天上去。
阿強這麼忙,我們當然遇不上他。這卻成了我們的一塊心病。這不,阿長村長出差北京,尋到了機場修理廠。可是,偌大的修理場卻不見一個人。阿長村長沒辦法,隻得連著喊,阿強,阿強!這時,地溝裏,吱溜,鑽出一個滿身油汙的人,誰找我?你找我?他定睛看著阿長村長,呀呀呀,阿長,你是阿長吧!阿長村長隻見這人朝他奔過來,一把抓了他的手。阿長說,我尋阿強!我尋的是阿強!說著一下把手抽回來。可是早已染了一手的油汙了。那人卻用袖子抹下鼻子,鼻子也黑了,又伸手拍下阿長的肩膀,我認得你,你咋不認得我了呢!
五針鬆
也說不清是哪一年的事了。突然間,市麵上風行起了五針鬆。
我家前麵就是個大園子。一直以來,我爺爺都在園地裏種些瓜果蔬菜。往往是自己吃不了,送親戚朋友一些,有時也上街裏賣。
突然有一天,我爹跑到園地裏把所有長著的蔬菜都拔了。曬場上堆得小山似的。我爺爺心疼,跳著腳罵,“你個敗家子,你撒什麼酒瘋1”
我爹一邊扯著那些蔬菜往外扔,一邊衝著我爺爺說,“我不是敗家子,我也不是撒酒瘋!”
沒過多久,一輛解放牌大貨車,運來了一曬場的五針鬆。
我爹要種一園子的五針鬆。
我爺爺見了便氣不打一處來,“你弄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來做什麼?”
我爹前前後後忙得不可開交,他說,“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才值錢!你那些蔬菜能值幾個錢?”
我爺爺一下被我爹問住了。他不知道我爹到底是怎麼個折騰法。雖然心裏想不通,但還是跟著去幫忙。他們把曬場上的五針鬆,一棵一棵往園地裏移。還囑咐我去叫姑父來幫忙。我跑到姑父家裏去,姑父一家也在種植這種五針鬆。姑父哈著腰抱著一棵五針鬆對我說,“列列來得正好,來,幫忙。”
為這件事,我爹心裏一直不痛快。那年正月,我爹推說有事兒,也沒去姑父家裏串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