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望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顧鐵覺得有點迷茫。從定義上來說,人離開家55公裏以外就可稱為旅行,若以北京的那所四合院來講,他這幾個月來一直在外麵旅行,可回頭想想根本不記得曾看到什麼風景,而踏入中國的領土,也未曾有歸心似箭的衝動。
絡腮胡博特開著一輛老舊的桑塔納轎車,行駛在內蒙古寬闊平整的道路上,窗外掠過的荒涼風景與外蒙古並無不同,可路標上的中文提醒著國境已經悄悄變換。對於使用衛星天線聯通量子網絡的顧鐵和小醜來說,在蒙古士兵的包圍圈裏找到一個空隙流出紮門烏德、找個見利忘義的中國商人買輛舊車、在中蒙兩國漫長的國境線上找個防禦鬆懈的角落偷渡到中國,這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唯有昏迷不醒的小白臉喬治給他們添了一點點麻煩。
為了尋找突破點,他們從二連浩特口岸向西開了上百公裏,在中蒙邊境線703號界標附近找到了沒有監控設備和士兵的無人地帶。博特下車剪開兩層鐵絲網——一層象征蒙古國境,一層象征中國——開著桑塔納轎車從戈壁灘顛簸而過,留下一路長長的塵煙。這輛車從裏程表上看已經行駛了七十萬公裏,顧鐵覺得這破車應該跑了一百七十萬公裏,隻是裏程表顯示不出前麵的“1”而已,這輛二十年車齡的桑塔納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一路上拋錨了三次,打開發動機蓋看看,裏麵居然住著一窩毛茸茸的小耗子。
但要避人耳目,這種老舊的桑塔納轎車最合適不過了,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上海大眾開始生產第二代帕薩特、命名為“桑塔納”,一直到2045年最後一輛桑塔納汽車下線,中國創造了一輛汽車連續生產六十三年的驚人世界紀錄。停止生產以後,桑塔納巨大的保有量開始從二三線城市向偏遠地區轉移,現在內外蒙見到最多的就是破舊的黑色桑塔納,數量多得驚人。
從甘其毛都口岸以西六十公裏處進入國境,顧鐵查詢了一下地圖,他們現在位於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盟烏拉特中旗川井蘇木境內。甘其毛都口岸原稱288口岸,現在是最大的中蒙邊境公路口岸之一,桑塔納轎車走完一段土路,駛上了寬城平整的縣道,融入來來往往的車流之中。與到處戒備森嚴的內蒙不同,中國境內邊檢與交通警察並未刁難來往的車輛,十一月的天氣已經非常寒冷,誰不願在執勤室裏烤烤暖氣聽聽廣播呢,反正又不是嚴打期間。
後座擠著半張臉吉斯、小醜特裏、小白臉喬治和愛娃。嚴格來說這肯定是超載,不過以中國國情來說,一個十二歲小女孩倒不算什麼額外負荷。喬治臉色蒼白地靠在玻璃窗上,閉著眼睛,小蘿莉擔心道:“他堅持不了太久,我們需要找個地方休息。”
“特裏,找個安全的地方。”坐在副駕駛位的顧鐵轉頭打個響指。經過紮門烏德一戰後,他順理成章地取得了這個小團體的控製權,愛娃本人對此似乎也沒什麼異議。
“好。”小醜擺弄擺弄衛星天線,很愉快地閉上眼睛。短短幾分鍾後,他睜開琥珀色的雙眼:“沿這條道路向東南方兩百公裏,巴彥淖爾盟五原縣公安局對麵的新美麗賓館,是監控和掃黃打非的死角,曆史上從未遭到警察臨檢,是個理想的場所。”
顧鐵一臉黑線道:“你倒是融入國情很快嘛,你知道‘掃黃打非’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小醜呆呆地反問。
“算了算了。”中國人苦笑著擺擺手。
現在光榮馬戲團的成員們都經過了化妝,巧手的絡腮胡盡力把日耳曼、斯拉夫、拉丁人種改變成蒙古人種的樣貌,小蘿莉一頭金色的長發被染成了惡俗的咖啡色,燙得蓬蓬鬆鬆,看起來很符合過分早熟的中國少女形態,半張臉的老兄貼了一臉白胡子變成老大爺,頭上扣頂棉帽子遮住左臉的傷痕,喬治和特裏經過墊高顴骨、以化妝技巧凸出眼窩、戴隱形眼鏡等處理,基本變為中國鄉鎮無聊男青年,絡腮胡自己剃了個光頭,皮膚塗得黑黑的像個不修邊幅的長途車司機。一行人遠遠望去幾乎挑不出破綻,不過語言是個大問題。
能熟練使用中文的有愛娃、博特和特裏,能讓人聽不出拉丁語係口音的隻有愛娃一個人。顧鐵下了死命令:小蘿莉可以隨便開口,博特和特裏盡量少說話,其他人幹脆裝啞巴。昏迷不醒的喬治麼……繼續裝昏迷不醒就好了。
至於顧鐵自己,天生具有高超語言天分的他花了半個小時就掌握了蒙古普通話的發音要領,實際內蒙西部人說話口音基本接近山西北部,找到鼻音的吐字的訣竅就能學得惟妙惟肖。在休息區補充給養時,顧鐵把小賣部老板侃得暈暈乎乎,毫不懷疑地收下了這幫人遞出的歐元。回到車上,中國人對博特說:“到了那個什麼五原縣以後找個地方換點人民幣,總這樣會有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