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所住了三天後,因為衣服帶得不夠,周默必須回家一趟,與父母道別後她帶上孩子踏上了返家之路。夜裏她躺在床上,心裏突然心慌起來,看看孩子香甜地熟睡著,她起身拉亮了台燈,倚靠在床邊,“叮叮”電話鈴聲急促響起,她下意識看看手表,深夜十一點四十分。話筒裏傳來母親傷心的話語:“默,快帶上孩子上醫院來,你父親快不行啦!醫生說可能就是今晚了。”頭一下暈沉起來,她走時父親精神尚好啊,這才剛剛一天時間,怎麼會?
不敢想下去,匆匆叫醒孩子,給趙哲和弟弟打了電話,讓他們無論如何馬上請假趕回來,她給睡眼惺忪的孩子穿好衣服去找車隊隊長要車,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要馬上趕到省城去。
滂沱大雨傾灑著,車窗外一片模糊,難道老天也在為父親即將離去而哭泣,抱著已經睡著的孩子,她頭腦裏一片混亂,爸爸,真的要永遠離去了嗎?她不願意也不想去想,隻想能早點見到父親。”能再開快點嗎?”她對司機說道。”周姐,雨太大,隻能這速度,不能再快啦!”司機無奈地說道。雨水順著玻璃窗流淌著,除了車燈,天地一片漆黑,隻聽見窗外刷刷的雨聲。
淩晨快三點時,車終於停在了中醫研究所的附屬醫院門前,打開車門,周默抱著孩子就往樓上病房奔跑。還沒到病房,已經聽見父親壓抑不住的呻吟聲,看見她進來,父親黯淡的眼神瞬間亮了,緩緩把手伸來,周默懂了,父親要她把手遞給他。輕輕握著女兒的手,父親竭盡全身力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善——待——你——母親!”他冰涼的手毫無溫度,卻一直握著她的手久久不舍得放開,眼睛一直盯著熟睡在她懷裏的孩子,父親對親人的眷念,對人世的眷念,盡在這一握之中。周默淚水一直止不住泄流著,如果真的能交換生命,她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父親生命的延續。
因為父親的半邊肺已經徹底喪失功能,隻依靠半葉肺呼吸的他極其痛苦,從說完這句話後就一直在呻吟喘氣,呼吸非常困難,醫生時不時拿著吸痰器幫助他清理堵塞在喉管的痰液。
“你爸爸已經說了,他走的時候一定要穿軍裝,後事從簡。”母親告訴周默,這幾天已經預知自己時日不多的父親已經把自己的身後事所有安排和意見全部交待給她,要她必須照此辦理。
“前晚還喝了半碗排骨湯,和我說了很多話,看上去精神很好,哪知昨晚開始就突然不行啦!”“媽,爸那是——回光返照。”“是啊,我太大意啦。”母親痛苦地自責著。
“吭……”父親突然發出一聲聲響,母親俯身下去看著他,已經說不了話的父親往南方指指,“嗯,我知道了,老周。”夫妻幾十年母親立刻懂了父親的心思,“小默,趕緊去叫救護車,你父親想回家。”母親告訴她。”哎,我馬上去找醫生。”她把懷裏的孩子交給母親跑了出去。
按照醫院的慣例,本地的救護車是不能離開本地的,在父親老戰友的幫助下,醫院終於答應安排一輛救護車和一名護士隨車照顧把父親送回家。護士在準備氧氣袋,基本不能自主呼吸的父親將依靠氧氣袋生存。現在就等救護車一到就要出發了,可是救護車遲遲未來,一問醫生,說車子有點故障正在檢修,父親的呻吟聲已經漸漸微弱,醫生吸痰的頻率也密集起來,眼看快不行的父親,一向溫和的母親發怒了:“怎麼車還沒來?”“快了,快了。”隻能等待,周默眼見父親的眼神漸漸渙散,他已經失去了意識,陷入了淺昏迷中。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車來了,準備上車。”醫生進來通知道。在苦苦等待回家的父親在堅持了四個鍾頭後,眼睛永遠闔上了,他永遠離去,遠離了病痛的折磨,離開了他深愛的家人們,在異鄉永遠地去了。
“走,我帶你回家,回家!”悲痛的母親把父親抱在懷裏,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臉色已經變得蠟黃的父親安靜地躺在母親懷裏,像熟睡的孩子似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爸爸,爸!”周默撲在床邊哭泣著,西西站在床前看著姥爺,“媽媽,姥爺睡著了,別吵醒姥爺。”她天真的話語更為傷心的人們增添了幾重悲痛。
“老周,老周。”興衝衝地從外麵走進來一個大校軍官,手裏還抱著一束鮮花,看見已經去世的父親,他楞住了,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老周啊,沒想到我來看的是你的最後一麵啊!”周默認出了那是父親的老戰友,他輕輕把鮮花放在父親身邊,彎腰向自己的戰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