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霾，黑壓壓的讓人透不過氣。城南道兩側稀稀拉拉的幾個小攤，或赤膊或隻著一件汗衫的小販們在攤後蹲著，偶爾見有人過便吆喝幾聲，聲音中卻是透著些熟練的漫不經心。
這年頭兵荒馬亂，人人都拚命攢錢，隻盼著有朝一日流落他鄉不至於餓死，誰有空餘的錢去買東西。
一白衣少女立在街角，對著前麵拿粗布木棍撐起的簡陋小桌，年輕的麵容上滿是淚水，口中似乎在低喃些什麼。桌子後麵坐著一綰著婦人發髻的清麗女子，低頭將白紙細細鋪好，輕捏彤管，時寫時頓，偶爾皓腕輕動給白衣遞上個小帕，擦去她滿臉的淚水。
白衣捏著小帕微微平複了下心情，一開口眼淚卻又滑落：“……今年秋天他要是還不回來，我便不等了……”
女子似是早已料到，書寫的手並不停下，隻是悠悠傳出一聲輕歎。
白衣哽咽道：“爹爹給我尋的那門親事挺好，那人雖然短胖了些，但對我不錯，這些年也多虧了他幫襯，他們家願意等我到秋天過門……”
女子頓了頓，揮筆在紙上寫下幾行，清淺抬頭：“還有麼？”
白衣低頭咬住了帕子，壓抑許久的問題頓時湧入腦中：為什麼當初要走！為什麼丟她一個！他的抱負就那麼重要嗎？……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隻是流著淚拚命搖頭：“我恨他……”
從袖中掏出銀子放在桌上，白衣輕道了聲：“多謝王姐姐。”扭頭含著眼淚走開。女子輕歎，在紙的最後提筆寫道：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情我便休。
素手將紙裝入信封封好，遞給了在旁邊蹲著的一個幹淨少年：“小貴，這個是寄到涼州界上的。”
小貴點頭接住，將信封放到其中一個包裹內，看著她將雙手比劃起來：“釧姐姐，為什麼不勸勸芋兒呢？”
小貴是她六年前撿到的一個孤兒，這年頭人人都忙著逃命，有小孩流落街頭也不是什麼奇事。那日他渾身髒兮兮的，瘦骨嶙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來往的行人，突然定在了王寶釧身上，四目相對，王寶釧突然想到，那個孩子若還活著，應該也是這麼大了。
鬼使神差的就將他帶回了鴻溝坡，給他洗了澡，看著他大口往嘴裏扒飯，王寶釧笑著摸著他幹黃的發：“你有名字嗎……若是沒有，就叫小貴吧……”
小貴……平貴……
小貴很勤快也很聰明，王寶釧教他的字一遍就會。性格也好，一點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孩該有的叛逆，隻是卻不會說話。王寶釧常想，這麼乖巧的孩子，若是身體健全，必定也是父母手中的寶吧。
王寶釧淺淺一笑，便是粗衣麻布也難掩那般傾城姿色：“放下，對她來說，興許也是好事。”小貴眨著眼睛似乎不解，王寶釧低眉，其實她又何嚐能看明白。芋兒十五歲，青梅竹馬便上了戰場，稱要殺敵立功，回來娶她做將軍夫人。
因了這句話，芋兒便癡癡等著。一年又一年，從及笄成人到二八不再，王寶釧看著她在這書信攤跑了一次又一次，從興衝衝地敘說瑣事到眉眼憂鬱漸露不安，也親眼見證了一份感情在苦等中幹涸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