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墨一迪的畫(1 / 1)

說來像段聊齋或是寓言,但我的同學墨一迪,確實在一個日光昭昭的白天隱入了畫中。在這之前,墨一迪曾無數次向我提到過那幅畫,但從未拿出示人。我一直以為那幅畫不過是他的想象。

我是墨一迪的同學,事實上,自從前年他妻子帶著他的孩子移居加拿大,我也成了他在這個城市唯一有聯係的人。

剛剛領我進來的是個熱心人,他站在墨一迪辦公室門口大聲喊:“墨一迪,有人找。”

無人應答。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整個辦公室充斥在強光裏,從外麵進來的人看不清室內。他又喊了一聲,依舊無聲。

這位老兄連聲抱歉,“等等啊,等等,等我去找找他,早晨明明見他從我身邊經過的。”隨後,“墨一迪,墨一迪……”的呼喊聲在整個樓道響起。

我深感不安,局促地走在墨一迪的辦公室。來找他是臨時起意,正巧辦事路過他單位樓下。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麵了。

眼睛慢慢適應了光線。這是間很大的辦公室。整整齊齊排放著無數個卡座,卡座將房間分隔成無數個空間,每個空間都有一桌一椅一人。隻是人們都不說話,每個人的雙眼都隻緊緊盯著自己麵前的電腦屏幕。方才我以為房間裏沒有人,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多。

我越發的不安。“墨一迪”的呼聲在屋外回蕩。遠得像曠野裏的刮過的風。

驀然,我依稀聽一絲聲音:

“嗨,聽到了嗎?有人居然在找那臭人。”

“嘻,聽到了。居然有人找。”

“嗨,聽到了嗎?有人居然在找那臭人。”

“嘻,聽到了。居然有人找。”

……

那些聲音像尖尖的線,一根一根,前腳跟後腳,彙聚如潮,緊密相連,編織成一束讓人透不氣來的網,勒得人腦仁疼。我無法聽清聲音發自哪裏,似乎來自四麵八方,而觀察座位上的每個人,人人都像紋絲不動的機器,既不見有人走動,也無人交頭接耳。

“嗨,聽到了嗎?有人居然在找那臭人。”

“嘻,聽到了。居然有人找。”

……

那些聲音停在一個頻道,不斷重播、回放。我像不小心一跤跌進一個惡夢裏。四處的強光照耀著我,明明是白天,我卻像落入陰冷的夜晚,渾身冒出冷汗。

我擔著小心走近一人。向他打聽墨一迪的位置,打算把帶給他的那套茶具放下就走。這裏的氣氛給人的感覺極不舒服,讓人想逃離。

那人遙遙一指,我在強烈的光線中摸索著找到墨一迪的座位,那裏果然空著。

然後,我就在墨一迪的桌子上看到了那幅畫。

那畫作,左側是遼闊靜寂的大河,在五月陽光照耀下閃著光。占據畫麵更多空間的是淺藍色的群山,由一條嶙峋山道蜿蜒而上,重重疊疊,一直延伸到遙不可及的天際。在雲霧之間隱顯出一座宮殿,那簷角垂掛的銅鈴微微斜傾,仿佛在輕風的撫動中飄然欲響。

我盯著那宮殿,喘不過氣來。我肯定這就是墨一迪的畫,我曾在他的講述中不止一次夢到過它。再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了:眼前,雲紗飄渺間,墨一迪站在兩尺之外的白玉柱旁,手裏捧著一卷古書,正在搖頭晃腦地吟詠。

前幾天,墨一迪打來電話,大概是喝醉了,他說他住在一個荒涼的星球,然後是亂七八糟讓人聽不懂的狂言。盡管我自己過得也不如意,但我覺得我有義務關心一下他。

沒想到墨一迪居然有能耐藏在畫裏。

我心中狂喜,這是多少偉大的藏身之地啊,我也想擁有這樣的法術。

“墨一迪!”我大叫。我抬步欲奔向他,突然發現自己無法行動,肉骨凡胎像巨石般沉重。

墨一迪驚訝地望向我,然後頷首微笑,揮了揮手中的書卷。

突然,耳邊聲如石裂,洪鍾巨響,我被人狠狠搡出畫外。

我的眼前仍是墨一迪的那幅畫,但是它正在漸漸消失,像被人拎著衣領扯下來一般,先從頂底,然後慢慢到畫軸中央,最後是那條泛著粼光的大河,徹底不見了。餘存桌上的,隻是一張空空的宣紙。如果留意,或可會發覺那宣紙是有些年頭陳舊的發黃。

真耶,幻耶?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的同學墨一迪是真的“不見了”。

“哈,可找到你了,還以為你已經走了。”那位好心人跑得呼呼直喘,熱氣騰騰來到我麵前。“我打聽清楚了,墨一迪上一周就出差去了。”

我搖搖手中發黃的宣紙,不知說什麼好。

再過些天我去墨一迪的辦公室,那間辦公室依舊強光籠罩。依舊人人危襟嚴坐,默不作聲。

“墨一迪。”我輕聲呼喚,“墨一迪,有人找——”

那個座位上坐著一張鮮嫩的麵孔,他茫茫然搖頭。他說,不知道。從沒聽說過墨一迪。

我試圖尋找上次帶我入內的熱心人,同樣遍尋不到。

“墨一迪。”我輕聲呼喚,“墨一迪,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