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奔馳”尾燈一閃一閃,像不斷拋來媚眼。我們咬緊它,像網住一條大魚似的毫不放鬆,不給它溜走的機會。
北方的冬天翻臉很快,大霧說來就來。早晨退房時,聽說高速封了,沒辦法,我們隻有走下邊。其實真正著急的是阿馨,她才是司機,方向盤歸她管,我頂多算不會開車的副駕。
“阿寧。我們怎麼辦?”
“聽預報明天有雪,萬一困在這裏可就麻煩了。”我厭了一個地方就一刻也不想留,再說已經到此地兩天,繼續打擾當地朋友也實在不好意思,有句古話說:客留三天臭。還有古話說:客走主人安。我們還是接著信馬由韁的旅行的好。
這話不好直說的,免得朋友多心傷感情,這兩天當我們是上賓供奉著,引路四處參觀,熱情似火。幾次細節上的妥帖,讓我印象深刻,忍不住悄悄向阿馨伸大拇指,讚她交友有眼光。
阿馨不說話,隻抿嘴笑,我讚她的朋友相當於當麵誇她。一月前我們臨時起意約伴旅行,這裏是我們的第二站。我們策劃下半生隻要有時間就出來,隨意行走,她畫她的畫,我寫我的字。遠路坐車,近路開車,這次我們出來沒打算太遠走,就開車,隻沒料到天會下霧,而且來得這麼猛烈。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霧:白團團,撲麵而來,眨眼即至。
大霧瞬間就將公路包圍了,看不見路基,看不見地麵,看不見路兩側的標誌。整個車體像懸浮於迷天幻境,連自己都像是虛無的。我剛歎了聲:多麼的詩情畫意,就被阿馨的臉色嚇住了。
她的臉色太難看了,遇上妖怪似的驚懼不安,上身僵直在座位裏,猶如被施了定身法。我喊她不應,輕輕推了推的胳膊,她緊張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你,”我猶疑地問,“你沒事吧。”我不會開車,不能體會她的感覺,但她的表情嚇住了我。
“霧,我從沒在這麼大的霧裏開過車。”阿馨凝重地回答。
“很厲害?很嚴重?”
“要多厲害就多厲害,要多嚴重就多嚴重。”
“哦。”
“你這家夥,霧天開車危險,你不知道嗎?”阿馨沉痛瞄來一眼。
“你開車,我放心。”
“你放心,我可不放心。回去你一定要學開車啊。”阿馨哀歎遇人不淑。我嘿嘿笑,良心上開始為自己不會開車有些微慚愧。
前方“奔馳”車身拐上一條小路,那裏肯定不是通往我們的目的地。導航報告,直行,一直直行,大約要半個小時以後再左轉。
阿馨怪叫,沒有引路的了。剛落聲,後麵一輛“現代”超了上來,不遠不近跑在我們前方。太好了。我與阿馨如見救星。急忙跟上。
“現代”的兩塊尾燈閃啊閃,像美人魚多情的大眼睛。我們隻當遊曳在無邊無際情況不明的大海,不敢過多偏離,生怕不小心撞上礁石。
大海啊大海,白浪翻滾的大海,北方平原特殊生產的大海,你是大地深處的王,穿越千古的行者,無所畏懼隻會使人聞之色變的惡魔,你平生最大的對頭是“太陽”,而此時它被你困在冰淵地窖。
我小心翼翼不讓突發的念頭說出口,擔心阿馨又責怪我不會開車。
突然阿馨手機響了,優雅的“梁祝”這會兒聽來特別剌耳。
“阿寧你接,問是誰。”
“喂,您好。”
“阿馨老師,阿馨教授,哈哈哈。”對方好像是剛剛告別的朋友。
“不是不是不是,阿馨在開車不方便聽電話,有什麼事嗎?或者等她有空回電話,或者方便我轉告的話,我來轉告。”
“阿寧啊,哈,你問阿馨,後悔上路沒?”
“沒有,有人給我們帶路呢。”阿馨趾高氣揚大聲說。
“嘴硬。”對方又是一陣嬉笑,“路上霧大,你們又不肯留下,不過不用擔心,已經和沿路朋友聯係過了,有人會為你們帶路,直到上去國道。”
“啊?”我們麵麵相覷。
前方“現代”像是呼應通話,閃了幾下大燈。
“謝謝。”我和阿馨異口同聲。
霧氣似乎淡了,不再那麼讓人壓抑。前方閃爍的“眼睛”也變成一隻隻熱情關切的手,手拉手,將我們帶出惶惑的迷霧。
這段路途始終有車接應,前車剛剛消失不見,緊接另外一輛就替補上來。我數了數,直到霧散不影響視線,在我們前方共出現過九輛車。
好一場友誼車隊。